“八百流沙河,三千弱水深,鹅毛浮不起,芦花见底沉!”
因为用于护身的锦斓袈裟被典当掉,只能身穿灰色僧袍的年轻和尚站在岸边,望着身前石碑上的四行小字,眼皮猛地跳了跳。
在石碑顶端还有三个篆字——流沙河。
不远处是一片波涛汹涌望不到边际的水域,后方则是连绵不断的穷山恶水,崎岖的小道上得好几个月才能看到一队商旅。
“八百里流沙河啊……过了这河前面可就是西牛贺洲了!”
上甲微望着河面感叹不已。
数十天前,他还只是一個在陈塘关总兵府看门的小参将,而今却卷入了仙神的斗争当中,成为一方大教的使者。
传经?
他自己对那所谓的大乘佛法还一窍不通呢!
拿什么传?
唉,早知道就不答应当什么传经人了。
真想掉头回大夏王朝……
听说过了这流沙河之后,再往前可到处都是妖魔鬼怪仙佛神圣!
危险得紧呐!
自己又不像其他人那样有法力,有神通,唯一能够护身的袈裟还让自己给当了。
真要遇到危险,只怕自己第一个遭厄!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时,一道大大咧咧的声音,“我说小和尚,你冲着河边长吁短叹什么呢?还不快点过来吃酒!”
上甲微听出是敖甲的声音,也不敢得罪他,回头道:“吾等释迦牟尼佛祖赐予法号长耳,你该叫我长耳法师!”
敖甲从善如流,“好好好,那长耳和尚可要来吃酒?”
上甲微回头刚好看见袁洪和敖乙两人张口一吸,犹如鲸吞般将两大缸子酒浆吞入腹中,然后打了一个酒嗝,伴随着浓郁的酒气冲出,两人同时叫了一声“痛快”!
“你们吃好喝好。贫僧不胜酒力,要歇一会。”
上甲微果断地认怂。
他有几条命够和这三个家伙喝的?
敖甲也没有再劝,自己回身加入了斗酒之中。
上甲微撇了撇嘴,正当他准备找个地方躺下时,流沙河上无风起浪,从惊涛骇浪中漂出一艘小船,上面有一撑篙的魁梧大汉。
好家伙!
上甲微即便肉眼凡胎,却也知道流沙河三千弱水,神仙难渡的典故。
眼下竟是从水浪中飘出来一个小船,那这撑篙的船夫是什么成分也就不用多说了。
那船夫一边撑篙,一边放声长歌而来。
“性本疏狂爱杀人,不敬仙佛不礼神,昔为凌霄殿前客,今朝来渡有缘人。”
随着小船渐行渐近,那船夫奇怪地轻“咦”了一声。
“和尚怎么不见了?”
躲在石碑背后的上甲微心中微喜,要是这船夫发现不了自己就好了。
然而下一瞬,便听那船夫大笑道:“兀那和尚,你躲在后面做什么,不是要过河吗?”
风紧扯呼!
上甲微再不犹豫,迈开双腿朝着元会、敖甲他们所在的方向跑去。
一边跑,一边大叫:“救命啊,老袁!有妖怪要吃人啦——”
看着他那矫健的身姿,那船夫愣了愣,没好气地道:“兀那和尚,你不要血口喷人啊!首先,我不是妖怪!其次,我也没想着吃人!”
话音未落,三道虹芒电射而至,正是袁洪和敖甲、敖乙两兄弟。
上甲微见帮手到了,顿时硬气起来,望着那船夫道:“妖怪,现在你投降还来得及,不然……”
未等他说话,船夫便有些扫兴地摇了摇头,连人带船逐渐向水中沉去。
“船家!”
袁洪连忙上前两步,“船家莫要急着走,是我这同伴口无遮拦……”
“谁口无遮拦了?”
上甲微不满地瞪向袁洪,“老袁你这是什么意思?”
袁洪没好气地道:“这位船家曾是天庭的卷帘大将,因为失手打碎了琉璃盏被罚下界,于这流沙河中做了一个河神。这八百里流沙河,除了大罗金仙可以横渡外,余下的都需要河神来摆渡!
换句话说,咱们要想过这流沙河,就得卷帘将军愿意载我们过河才行!”
在袁洪解释的当口,敖甲朝着船夫拱手为礼,“还望船家莫要见怪,载我们四人过河。”
“你们三个想要过河可以……”
小船停止了下沉,那船夫微微一笑,目光瞥向上甲微道:“但他不能登上我的船。”
上甲微面色一变,随即换上一副笑脸,双手合十道:“贫僧肉眼凡胎,卷帘将军何必与贫僧一般见识呢?贫僧肩负传经重任,须得去往灵山,还请将军行个方便……”
这一番话软硬兼施,既赔了罪,也点明了自己的来头不是好惹的。
上甲微虽说品性有待商榷,但这察言观色的本领却是高明得很。
船夫愣了一下,目光逐一扫过四人,“你们就是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大乘佛教传经人?”
“正是!”
上甲微仰着头,一副“我上头有人”的做派。
他本以为船夫听了自己的来头,必然会乖乖地送自己过河,不曾想那船夫竟是哈哈大笑,“原来是你们四个通缉犯!”
说着,他目光转向敖甲和敖甲,眼中泛着金光,“两头金仙境的五爪龙,相比你们两个就是逃出锁龙井的敖甲和敖乙吧?大夏王朝悬赏了十万功德钱币要活捉你们,看来这笔功德是要落入我的口袋里了。”
袁洪、敖甲、敖乙三人面色陡变,目光不善地瞥了眼上甲微。
从新城逃到流沙河,这一路上他们都隐藏身份方才躲过了大夏王朝监察使们的天罗地网,不曾想却在流沙河前自爆了身份,更意外的是,面前这个前任卷帘大将竟然要拿他们去换功德。
这可是镇守凌霄宝殿的卷帘大将啊,天帝心腹中的心腹!
那一法力千锤百炼,道行精深,要是打起来绝对不是好对付的!
就在袁洪三人心中忐忑之时,上甲微却好奇地问道:“敖甲和敖乙被悬赏了十万功德钱币,那我和老袁被悬赏了多少?”
船夫愣了一下,“你们都没上灵境的吗?信息平台上写的明明白白……活捉袁洪者,可得一千功德钱币;活捉长耳和尚者,可得纹银十两!”
“纹银十两?他们都是功德钱币,怎么到我这就成了纹银十两?”
上甲微愣住了,旋即暴怒大叫道:“这悬赏是谁发布的?太瞧不起人了吧!!!”
“你还有心思关心这个。”
船夫笑着道:“不过你对我来说没有价值,我也不会抓你,至于你们三个……”
他的目光在敖甲、敖乙和袁洪身上逐一掠过,使得三人如临大敌,浑身上下都紧绷了起来。
敖甲和敖乙一人掣出葵乙分水刺,一人祭出七彩冰云翎,而袁洪也祭出了自己的镔铁棍。
三人各持灵兵在手,大有一言不合便动手的架势。
船夫微微一笑,手中也现出自己的梭罗宝杖。
这件灵兵乃是出自天工坊,由数名炼器大师以月宫梭罗仙木打造琢磨而成,外边嵌宝霞光耀,内里钻金瑞气凝,此时一经现世便放出一道道耀眼祥光!
就在这双方灵兵尽出,即将大打出手之际,却听上甲微忽地开口道:“且慢动手!贫僧有一事要问将军。”
船夫愣了一下,不耐烦地道:“这里没你的事,闪到一边去,免得动起手来误伤了你性命,凭白让我多添一桩罪过。”
听到这话,本来还有些忐忑的上甲微心中更是笃定,哈哈大笑道:“将军请听贫僧一言,咱们其实并没有动手的必要……你不就是求功德吗?
正好我们别的不多,就是功德多!
只要你带着我们过河,我们就付给你十万功德钱币,这样岂不比你擒下我们去大夏王朝领赏要省事得多?”
听到这话,敖甲、敖乙和袁洪三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上甲微,却见其面色如常,仿佛十万功德对他来说不过只是九牛一毛。
船夫狐疑地扫了眼四人,“你们真有这么多功德?”
“当然!”
上甲微从地上捡起之前因为慌乱而掉落在地的九环锡杖,轻轻往地上一顿,伴随着“叮叮当当”的环响,他神情自然地单手合十道:“贫僧可是大乘佛教弟子,若非功德深厚,岂敢西行传道?”
船夫眯了眯眼,沉吟片刻后颔首道:“既是如此,那我便信你一遭!”
嗯?
居然答应了!
袁洪和敖甲、敖乙对视了一眼,皆是一头雾水。
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们四个中也就袁洪积攒了一些功德,但距离十万之数还是差了不少。
而敖甲、敖乙两兄弟就更不用说了。
都是业力缠身的货色。
不过上甲微却是老神在在,一副“你们别慌,一切有我”的架势。
这时,船夫已经如约将小船重新升出水面。
袁洪等人望着上甲微,后者则毫不迟疑地上了小船。
他们虽然一头雾水,却也只得跟上去。
船夫一撑长篙,小船立刻化作一道虹芒飞向对岸。
片刻后,虹芒在流沙河对岸停下。
船夫撑着长篙,似笑非笑地看着上甲微,“该付船资了。”
上甲微颔首,笑道:“好说,好说……不知船资几何?”
说话之时,他已经走下了小船。
船夫眯了眯眼,梭罗宝杖出现在手中。
“咱们说好的,十万功德钱币!”
“嗯?”
上甲微面色陡变,厉喝道:“过个河就要十万功德?你这是拦河抢劫啊!我这就上禀天庭,让司法天神殿好好查查你这些年在流沙河当河神时都干了些什么勾当……”
未等他说完,船夫便冷笑道:“这么说你是打算赖账了?”
上甲微也冷笑,“我现在付钱,你敢要吗?你就不怕莪上禀天庭?”
“你是通缉犯!没人会信你的话!”
“悬赏纹银十两的通缉犯,你觉得天庭会在意吗?更何况你私收通缉犯的功德钱币助他们逃出生天也是罪加一等!”
“你找死!”
“怕你怎的?老袁、老甲、老乙,现在你们能动手了!”
袁洪和敖甲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掣出灵兵准备对敌。
敖乙反应慢了点,奇怪道:“为何之前不能动手,非要现在动手?”
上甲微白了他一眼,“刚才动手要是打不赢,或者打死了他,那咱们怎么过河?”
敖乙:“……有道理!”
“不对啊……”
敖甲好奇道:“要是他在船上动手,咱们岂不是要吃大亏?”
上甲微笑着道:“他不敢在船上动手的。”
“这又是为何?流沙河可是他的地盘啊!”
敖甲更加不解了,连袁洪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上甲微道:“正是因为流沙河是他的地盘……他是天帝近臣,因为犯错才被贬流沙河,定然时刻想着赎清罪孽好重返天庭!
所以他才会贪图功德,想要缉拿你们去换取赏钱!
但他是不敢杀伤人命的,哪怕是我这个通缉犯!
那样会让他增添业力,重返天庭之日更是遥遥无期……我说得没错吧,卷帘将军?”
“这么说你从知道我身份之后就在算计我了?”
船夫喘着粗气,怒视着上甲微道:“你就这么肯定我不敢杀人?”
上甲微笑道:“流沙河乃联系两大部洲之间的交通要到,你身为此地河神,若是胆敢杀伤人命,只怕早就被人族监察使送去斩神台了!”
船夫险些气炸了肺,却也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全都对!
他的确不敢杀人,面对袁洪他们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虽然论道行他是在场的人中最强的,但对面有人数优势。
如果他有把握打赢三个的话,之前就直接动手了,哪里还会那么多废话!
犹豫再三,船夫还是恨恨地瞪了上甲微一眼。
“这次算我认栽了,不过十万功德的因果我会记得的!”
上甲微松了口气,双手合十笑道:“那就等贫僧成佛之后,再来偿还!”
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