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六年前皇后娘娘曾经举办过一场宴席吗?”
似乎是沉浸到了以往的事情里,苏卿的小脸不由红润了些,神情也轻松了不少。
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周子煜眸子微微眯了眯,继而转过头去点了点头。
那一场宴席,他自然记得,不,应该是,他毕生也不能忘……
那一场宴席,是皇后为大皇子那一场怪异的病情得到救治而举办的欢庆宴。
他记得那一场宴席很热闹,大家都很高兴,但是,他与他的亲哥哥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们的母妃,在前几日被他们的父皇下令处死了……
没错,他们的母妃就是那个给大皇子下毒的人,他们口中的那个敌国细作。
许是因为他们还小,所以没有迁怒于他与哥哥,甚至还特意瞒着他们母妃真正的死因。
然而,偌大的皇宫,终究是有些嘴碎的人,就在那个宴席的前一天晚上,他知道了他母妃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他的父皇下令……
于是,本该欢喜开心的日子,却是让他真正的心灰意冷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待他很好的大皇兄。
哥哥说一定要给母妃报仇,自己当年还小,并不知晓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低头答应。
后来,长大了,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却发现自己已经和哥哥在这条路上走得越来越远了……
直到再也回不了头。
现下想来,哥哥说的报仇,到底是真的,还是一个借口:为了他自己一直以来的念想——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而自己,与其说是不回头,不如说是不敢回头,他怕无法面对那从小待他极好的大皇兄……
没有注意到身边神情也一直在变化着的周子煜,苏卿兀自沉浸到了自己的情绪里。
笑了笑,苏卿眸子也亮了许多,“对啊,就是那个宴席,我就恋上他了。”
苏卿笑着说道,眼里有一丝怀念,反而没有普通女子的娇羞。
“你们都知道我家是什么情况,你们皇姑,就是我的母亲,那天原本是要带我一起去的。”
不知想到什么,拢了拢有些过长的衣袖,苏卿的眸子突然闪了闪。
“后来,还没开席时,母亲说突然有急事,要离开一会儿,让我在那里等她。”
“你也知道我在家里的地位,虽然是相府小姐,母亲也不怎么说我,但是总有人不将我放在眼里的。”
“在母亲走后没多久,陪着我的嬷嬷就说要去如厕。她都这么说了,我难道还能拦住他不成?我便一个人在那里等着。”
苏卿勾了个唇,露出一个无所谓却分明是嘲讽的笑。
听着她的话,周子煜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心里却是仿佛有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记得那天的夜很黑很黑,黑得他将五指伸过去,都探不着路……
“我记得,那天的夜很黑。”还没等周子煜想完,苏卿又继续道。
“我在那里等了很久很久还没有等到老嬷嬷过来,当时那个地方只有我一人,我那时胆子小,一个人在那里害怕,又怕已经开了宴席,母亲却见不着我,怪罪我,便自己寻了出去。”
“但是,宫里那么大,岔路又那么多,我第一次进宫,又怎么会知道宴厅在哪里呢,于是,我便越有越远。”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应该是到了御花园,那里是有个很大的池子吧……”
听到苏卿说到这里,周子煜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明了了起来。
“天太黑,路又太滑,我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楚,现下想想,自己还真是不谙世事,哪能一个人冒冒然在宫里乱走。”
说到这里,苏卿抬眼望了下周子煜,却是对上了一双带有探究与希冀的眸子,微微一愣,苏卿将心里的异样掩去,侧过了头。
“后来,我脚踩空了,不小心落水了,就在我以为我要死的时候,有一个人救了我,那个人……”
“那个人,你知道事谁吗?”
苏卿的话还没说完,周子煜便打断了她的话,桃花眸子里有奇异的光彩。
苏卿有些疑惑的回看了他一眼,低头道,“当然知道,就是你三皇兄啊。”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苏卿嘴角都不由自主地上扬起来,沉浸在自己情绪的她,却是没有注意到旁边错愕了眼神的人。
“那,你怎么就知道是三皇兄?”微微张了张嘴,周子煜觉得自己喉咙似乎有什么东西堵住了。
“那人救了我后,就走了,我也不知道是谁,也许这就是缘分,在那么黑的天,我居然看到了哟摔倒的地方落了一块玉佩。”
说到这里,苏卿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衣服。
想起这不是自己衣物时,不由马上反应过来,眼神瞬间黯了下来,连带着声音都小了很多。
“那块玉佩上刻写着一个默字,虽然我看不清是谁救了我,但我仍旧能感觉到也是个不大的人。”
“还好不一会儿就有人找来了,我不敢乱说话,怕惹麻烦,就说是我只是滑了一跤,好在水不深,就自个儿起来了。我回去后想了想,有那个字的人,那不是你三皇兄还能有谁呢?”
“是嘛?”好半天,周子煜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发出这两个字。
看着苏卿坚定地点了点头,周子煜不由的在夜色里苦笑了一下。
随着苏卿说的话,那天的记忆也从他的脑海里清晰浮现了出来。
他记得他那天因为不想去皇后办的宴席,才一个人躲在御花园,到了天黑也没有过去。
到了他想过去的时候,正巧听到有人呼喊救命的声音,他想也没想,便去救了那人。
后来想到宴席就要开始,而自己这么晚还没去,又一身湿漉漉的衣服,便赶忙跑回去换了。
所以,如果是这样的话,苏卿口里说的那个人,是自己,而不是三哥。
至于她为什么会到那里捡到三哥的玉佩,这便是自己做的另一件事了。
那时候,三哥与自己还有哥哥是不对盘的,自己和哥哥偶尔会合起来作弄一下他,却总是让他不理不睬。
后来,自己想起每个皇子都有一块玉象征着身份,若是他没了那玉,自然会被父皇责罚。
于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在三皇兄在练剑的时候,他便去他房里偷偷的取走了他的玉佩。
果不其然,丢了玉佩的皇兄被父皇狠狠一顿批评。
但是,经过这个事后,他也不敢把这玉佩拿出来了,便只能天天兜在自己身上。
这件事,就连他的亲皇兄都不知道。
后来那晚之后,玉不见了,自己还好一阵着急,第二天还去寻了,却是怎么也没有寻到。
竟是不想,原是那晚丢了,还被苏卿给捡了回去。
有的事,就是这样机缘巧合,却是这样的可笑至极的天意弄人!
如果没有那块玉佩,或许苏卿就不会这样对三皇兄用情如此之深了吧。
如果自个儿当初不走,或许苏卿也不会落得今日个下场。
如果她知道当晚那个人是他,会不会她爱的人会是他?
这样想来,周子煜只能在心里幽幽一叹,或许这就是对他的惩罚吧。
“对了,六王爷可有什么喜爱的人?”似乎感觉到气氛有些沉闷,苏卿转头笑着问道周子煜。
“我?”听到苏卿的话,周子煜明显愣了一愣。
将桃花眸子里的复杂情绪掩去,继而煞有介事的眨了眨,邪邪的一笑。
“为何会如此问?萧王爷这个名头可是与放浪形骸,流连花丛一起的,你会不知道吗?”
被周子煜这样的回答弄得一咽,苏卿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
这些,她自然是听说了的,她如此说,也只是随口一问,却是不想他却是会承认得如此大方。
“外头说的皆是传言,若有一天,有人告知我,今夜我会遭此大罪,来救我的人会是萧王爷你,我也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苏卿摇了摇头道。
“苏小姐其实猜得没错,在我心里,有一个女子很久了,久到我都忘了她是什么时候进来。”说着,周子煜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胸口,桃花眸子剩下的只有苦笑。
“只可惜,在她的心里,早早有了别人。”
而苏卿,则是彻底愣在了周子煜的话里,原本这些只是她随意说的……
如果她没有听错,似乎那个玩世不恭的萧王爷有喜欢的女子,而且那女子还不喜欢他?
“怎么?苏小姐不信?可见苏小姐方才说的话不真实。”周子煜低低一笑,眼里落寞一闪而过。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绝王府里,周子潜目光阴沉地盯着眼前的人,眼里的怒火似乎就要燃烧起来。
来人顶着差点让他窒息的气势,低着头继续禀告,“回,回王爷的话,萧王府派人传消息过来,说是萧王爷一夜未归,不知王爷是否知……”
“下去。”不待下人说完,周子潜便狠狠地将手里的杯子掷了过去。
“是,是……”
下人忙不迭的小跑了出去,心里不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出去时还不忘带上了书房的门。
却也有些不解,以往萧王府也有过好几次这样的事情啊,那时候王爷顶多骂上几句便派人去寻了萧王爷回来,也没像今日似的发那么大的火啊……
想了想,便摇了摇头,管他呢,这些爷的事,他看不懂,还是赶紧去干活是正经,免得被人说自己偷懒,克扣了工钱,更甚者,还得丢了性命。
待得书房里仅有周子潜一人时,看着桌上的纸条,面色阴沉得分不清喜怒。
一早,便有人传来说苏卿被人截走了,那两个人也没有回来领赏。
这样看来,事情多半是失败了。
想起那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周子潜就不由冷冷地一哼。
若不是怕用了自己的人被怀疑,他又何须到江湖上找上这样两个人。
不给自己寻到便罢了,若是寻到,行事如此不靠谱之人,定要让他们生不如死。
在周子潜想来,那两个人定是任务失败了才躲起来,却是不想,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苏卿的事已经让他心里梗了一块石头一般。
不用怀疑苏翰墨,他就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
老三?
若是他的话,将人继续关在牢里不才合他的意吗?
毕竟,他不就是等着自己自投罗网吗?
交手这么些年,他与老三也算了解的,昨日的事,拼的就是一个时机,赌的也就是那一夜的安排。
很明显,他输了,可是,老三不也没赢到哪里去吗?
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老三啊老三,游戏还在继续,你若想,二哥便陪你玩到底。
而,那不让他省心的弟弟却又一次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
虽然恼怒,周子潜还是派人出去寻找周子煜的下落,只是心里却是没来由的一紧。
只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有的事情,却是早早的超出了他的预料。
在周子默看来,他这个二哥,做事狠辣,却往往是自信过了头。
这也是他明知道会有人劫狱却依旧如此做的缘由。
这一场较量,赌的更多的是兄弟间的心理战与对对方的了解!
清晨,小小的农舍里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苏卿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身子下的被褥硌着她的背隐隐作痛,待得睁开眼看到周围的一切时,她才反应过来。
一切都已是隔世,今日的她,除了是个阶下囚,还是一个逃犯。
苦苦地一笑,倒反而也没有一开始那么凄惨的感觉了,左右自己都已经是没有几日光景的人了,何必再为难自己了呢?
脑子突然一晕,不由想起昨夜的事,自己是何时睡着的都不知道,隐隐约约中,似乎萧王与她说了很多话,她却是怎么都不记得了……
“你醒了?”
门被推开,入眼的便是一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眸子。
看到这样的眼神,苏卿有些发怔。
“醒了便吃点东西,我刚刚去外面买了点。”笑了笑,周子煜便关上房门出去了。
两人坐在一张小小的木桌边,周子煜将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夹给苏卿,笑着说道:“吃罢,这里比不得你在苏……”
只还说到一半,便停了嘴,有些懊恼的拍了拍额头,“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说的却是不错,没有什么好抱歉的,倒是难为你一个王爷,要陪着我一个阶下囚这样了。”
苏卿微微一笑,许是因为昨夜与周子煜说了那么多的缘故,话里倒是没有往日的拘谨。
也没有去细想,为何周子煜在救了自己出来后,便没有再自称本王。
“快吃罢,吃完我便出去看看,若是有机会,便把你先送出去,若是不行,想必在这里待上几日也是可以的。”
听了苏卿的话,周子煜眉头一皱,似乎有些无奈。
“如此,便多谢你了。”垂下眸子,微微颔了颔首,心里却是对周子煜的话不置可否。
几日下来,不说她对那两个男人有多了解,便是他们的手段,能躲上几日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更别论在这样的情况下出城了。
一顿简单的早饭,几个包子,两碗热粥,不多时两人便快要吃完了。
“你先在这里待着,我还得回去一趟,晚些再过来,你自己仔细些……”
然而,周子煜的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四周隐隐传来一阵阵急促的搜查的声音。
刹那间,苏卿的脸变得惨白!
竟然是来得这么快吗?
“不好,三哥的人追来了,走!”周子煜脸色一变,拉着苏卿的手往后门跑去。
“上马!驾!”
将苏卿的身子托上马,周子煜紧接着翻身而上,一鞭子狠狠抽在马背上。
马被抽得发出一声嘶鸣,却是撒开蹄子跑了出去。
“在那!追!”
眼尖的士兵马上看到了那绝尘而去的马,顿时都跟了上去。
“王爷,找到了。”
王宣站在周子默跟前“汇报”着工作,嘴角不由抽了抽,心里莫名的心虚。
今早一发现天牢被劫后,这位爷的脸可是沉得能滴下水来,莫说是人,就是鬼神见了也只能退上三步,更是当即派了一大营的兵出去搜查。
他也是才知道,原来他的主子也是这么会“演”的一个人……
“到哪了?”不动声色问出,周子默乜了乜王宣,眉头一挑。
王宣心里一凛,仿佛心思都被看穿了一般,忙正色道:“萧王爷带着她往西城郊方向去了。”
“老五还带着她?”声音里有了一丝意外。
听到自家主子的话,王宣也是犹豫了一会儿,他也在疑惑为何萧王爷要去救那个女人,还助她逃脱。
这样一来,无论如何,他这个纵犯的罪名可是怎么也逃不脱的了啊。
“刘武成呢?”
“和寂影处理那么的事了。敢问王爷,那个……”
“走,苏卿既然是在本王处理下逃脱的,本王自然有责任亲自抓她回来不是?”
周子默嘴角挑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大步出门。
皇城西郊。
“不好,三哥追来了,驾!”
周子煜带着苏卿不知道走了多远,却是怎么也没能把身后的追兵甩掉。
“萧王爷,你的好意苏卿心领了,你走罢!”往身后望去,看到那越来越多的人,苏卿眼里闪过一丝悲戚。
“不行,本王既然救了你出来,自然要护你周全!驾!”
周子煜桃花眸子一冷,语气里竟然是生铁一般不让人拒绝,狠狠地抽了身下的百里良驹。
只是身下的马,跑得却是越来越慢了……
“王宣,取本王弓箭来。”看到依旧在逃的两人,周子默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是,王爷!”
不多时,一把明亮而张扬的弓便落在周子默手里。
若是换意在这里,定然会发现,这把弓,便是她们在前往北国途中,那一夜周子默用来射杀那黑衣人的……
张弓,搭箭,拉弦,瞄准那马腿,周子默毫不犹豫的将箭射了出去。
却在这时,异变突生!
周子煜的马突然直直地倒了下去,那箭已是势不可挡,径直对着正好跌落马背的苏卿而去!
“当心!呃……”
“噗嗤”一声,随着箭入肉体的声音,苏卿愣住了,周子默也愣住了。
那箭直直地插在了周子煜的背上!
“你……”
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人,苏卿的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她此时已经不想那些百米处的人了,她现在脑海里只有周子煜扑过来的那一幕……
“你为什么?”愣愣的看着周子煜,苏卿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这个男人为何要三番两次的救她?真的只是为了“赎罪”吗?
“咳咳……”
咳嗽两声,周子煜不由扯出一丝苦笑,箭射入他的身体,他才知道原来他那三哥的箭术真的是他们望尘莫及的。
“快别说话了,让你三皇兄带你回去,我们不逃了……”
将周子煜的身子扶好,看着他嘴角边咳出来的血沫,苏卿着急说道。
“等等,我有些话,必须,必须要说……”勉强的笑了笑,周子煜又咳了两声。
“昨夜,你不是,不是问我,有没,有喜欢的女子吗,咳咳……那个人,就是,就是你呢……”
看着苏卿瞪大的眼睛,周子煜微微一笑。
“就,就知道,你不,不相信,却是真的……还有,还有那天夜里,救你的,是,是我啊。”
说完这句话,周子煜的手往苏卿的脸上伸去,却是在一半的时候,重重地落了下来。
“王宣,派人送老五回去,请太医!”
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周子默走过来便看到这样的一幕,眉头不由自主地拧在了一起。
直到怀里拥着的周子煜被带走,苏卿仿佛才回过神来。
抬头,目光有些呆滞地望着站在跟前那个不真实的男人,脑海里浮现着周子煜最后的三个字。
“是我啊……”
对着周子默,苏卿一字一句地问道:“六年前的御花园旁,你可曾在一个夜里救过一个女孩?”
周子默一愣,挑了挑眉,抿唇道:“不曾。”
听了周子默的话,苏卿哈哈一笑,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却依旧癫狂的笑着。
原来,是她痴心错付了,这些年,原来她的目光都追随错了人……
当日申时,萧王府传出消息,萧王爷负伤,不治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