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看不清脸的男人，亲昵又熟稔地在她脸颊上落下许多吻，脉脉含情，却又带着野兽般森冷直白的欲望，那不是宋祁渊。她一下子用力地捏紧了茶壶的把手，水从杯中溢出来，又顺着桌上流下去，滴到她鞋面上这才使人回神。阮歆媛打了个寒噤，下意识松了手，茶壶没扶稳跌下去了，发出一声清脆的哐啷声响，摔成了粉碎。
小二赶忙奔过来，阮歆媛扶着自己额头脸色一阵变换，将一锭碎银子丢给他，小二的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点头哈腰将碎物全收拾了，又换了一壶普洱茶来。阮歆媛冷着一张俏脸，又摸了摸自己手腕上那根丝线，眼神忽然有了一丝迷茫，只好继续听说书先生讲，却另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入她耳朵去，不堪得很。
“你们听说了没有？那阮家的大小姐，宋二公子的未婚妻，那一天，是怎么回府的？”
“她一个大家闺秀，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是应该待在相府吗，出了什么事了？”
“嘿，我可是听说，那大小姐自己跑去了野外私会情郎，玩了忘了情，竟然倒在城外了，还是那宋家二公子特意去寻，才把人带回来的，我那天啊可是看的真真儿的。要说世家小姐，那就是不一样，我偷看到的那一眼啊，那脚，连你家祖传的玉都没有那么白，那么润！”
阮歆媛一向觉得自己耳力很好，此刻却觉得杯子都捏不住了，只苍白着脸色，一言不发地静静喝茶，也不管多烫就灌进自己嘴里。这些话连衣听不见，璃月却听得一字不漏，她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转过身来，用一种毫无起伏的语气问她。
“那一天……是谁把我送回来的，我到底怎么了？”
璃月本不想回答，至少扛久一点，但在阮歆媛那双奇异又蛊惑的眼神注视下，竟然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不由自主道。
“是姑爷，也就是宋家的二公子。”
阮歆媛松手，把茶杯倒扣在桌上，留下一面镶金的令牌来，不由分说道。
“本官系朝廷命官，圣上钦定，有责任关心京城的精神风貌，此等胡言乱语的话本，拿我令牌扣下人去，关三天涨涨记性，我先走一步去办点事情。”
璃月点了点头，刚想跟上，阮歆媛回头怒叱道。
“谁都不许跟过来！”
她行时大袖飘飘，容色清丽不可方物，却透着一股格外凛然的气势，令人不由自主后退。璃月红了眼圈，却不敢跟上去，只拿了令牌转身走了。阮歆媛登了马车道一句去宋府，不过拐了几个巷子就到了目的地，她跳下马车道。
“停在隐蔽处，我去去就回，莫让人望见了。”
她这回来时实在是心事重重，没顾得上走正门，喊门房通报之类的，只运气提身，纵身飞跃过几处屋檐，便到了书房。宋祁渊果然在那里，正低头描画昨天那幅只完成了一半的美人图，只是他心神已乱，哪有闲情雅致做这些，一滴墨犹豫不决地滴下去，染乱了画纸。阮歆媛负手轻轻走进来，故作轻松地笑道。
“我的大才子，画什么呢？”
宋祁渊吃了一惊，暗道自己心神散乱，竟然连阮歆媛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却依旧堆起了笑脸，放下画笔道。
“你怎么来了？我不过是随手画画，做不得才子，也不是什么佳作。”
阮歆媛低低地哦了一声，收敛了脸上温和的表情，轻轻道。
“我来是想问一问，那一天，我喝酒了之后到底去了哪里，又是谁送我回来的。”
宋祁渊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八分满，稳稳推过去，才笑着回答，一副滴水不漏的模样。“你什么时候又喝醉酒了，疼不疼？我以前总让你少喝些，也没见你听过半句，如今倒好，醉醺醺的却来找我的说法了。你先坐下，我叫下人给你煮醒酒汤好不好？”
他语气越温柔，阮歆媛越觉得浑身都不对劲，甚至有些发凉了，她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才慢慢说话。
“我的意思，你应该都明白，你我什么关系，何必需要打太极？你不必担心我会难过，我受得住。你且跟我说实话。如果这个世界上，我还有最后一个人能够相信，那么就是你。你都不愿意告诉我真相的话，那我真是活得可笑极了。”
阮歆媛说的有些疲倦，扯着人衣袖低下头去，十足有些心累了，宋祁渊何时见过她这样，不由张口想要安慰一句，却硬生生地止住了，酝酿措辞半晌，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我的探子说，那一天，你去赴家宴，却不知道为什么失了去向。我着急得很，就自己去寻你，在城外河边的一处芦花荡里……发现了你，”
他顿了一下，感觉有点说不下去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停，语气带着一股奇异而冷酷的悲哀感，慢慢地续上了那句话的尾巴。
“还有三皇子，萧越泽。”
他说这话时，语气不自觉带出了凛冽的杀意。
阮歆媛听他语气平和，杀意却层层叠叠蔓延上来，如同骤然而至的霜雪，一时想要拍拍他的手背，却被人躲开了，宋祁渊语气生硬道。
“此獠当诛，我绝不会让他活太久。只是……媛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跟他去那里？”
阮歆媛身心皆凉，张嘴却不知道如何解释，一时打了个哆嗦，眼中竟已有了难过的水光。
她之所以会赴宴，不过是为了看一看四姨娘的孩子，而四姨娘之所以会死，都跟苏氏故意放出的黑猫有关，而黑猫的真正故事，已经没有人记得清了。这一切都是凰族的手笔，她不可以冒着暴露整个部族的危险来换取他的同情。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凰族带走她那一次，这个男人是如何狂怒到差点摧毁了她的家……这暴君。
她最终低下头去，像是一截美丽而无助的天鹅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