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艰难地回过头去,就看见了宋祁渊修长俊逸的身形,他一声也不出,怪不得之前毫无察觉,此刻却毫无保留地显示了自己的存在感,像一柄刚拔出鞘的宝剑。阮明还想动一下,宋祁渊的剑锋已跟着压过来一寸,他眉眼含笑,仿佛在说什么再家常不过的闲话,“阮校尉在写什么东西,这样专心,连本将进来探望,竟然都一无所知。”
阮明认为这是个给他下去的台阶,忙不迭地一边将信纸收的更里面,一边稳住脸上的笑意,装出温和又斯文的表情道。
“还能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封家书罢了,倒是让将军见笑了。属下的母亲近年来身体愈发差了,秋日的时候听说还生了一场大病,属下忧心忡忡,实在耐不住,才写了这封家书,如若有违背军规之处,属下愿意领罚,但求看在这一片孝心上,还望这封家书能够如约送出去。我大晋以孝立本,难道连这都不可以吗?”
宋祁渊抿着唇角,露出一点矜持的笑意来,点了点头道。
“可以,都把这个搬出来压我了,你挺像模像样的,本将哪有什么理由,敢阻扰你,只不过……”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就见阮明下意识瞳孔微缩,绷紧了身体。阮明的反应速度不慢,可惜比他慢了一步。宋祁渊错手夺信的时候,他刚要挣扎,立刻被锋利剑尖割出一道小口子,嘶了一声,便迟了一步。
鲜血顺着他苍白的脖颈流下去,阮明皱着眉不再挣扎了,只盘算着等会要用什么说辞应付宋祁渊。伤口有一点火辣辣的疼,还有点说不出的凉意,幸好他一贯知情识趣得很,没有拿自己的脖子去挽救一封情报。宋祁渊低头看信,迅速地翻阅了一遍,看两行还抬眼看一眼阮明。阮明不再乱动,只等着宋祁渊出招,他再拆招。宋祁渊却久不出声,惹得他有点紧张。
宋祁渊仔仔细细把那封信看了一遍,暗自有些心惊,从他辰时起身,练武,驯马,喂狗,训兵列阵,看兵书,打猎,下棋,事情大大小小,一应俱全,落款却只写了半笔,并不能看清楚是谁,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靠猜测也能知道一二。他一时攥紧了那张薄薄的信纸,英俊而桀骜的脸上显示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冷厉来,一字一顿开口道。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别以为背后有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把手伸到本将军的帐里来。”
他似乎是有点倦怠,便懒得做更多的训斥,又或者是有其他的事情。总之并没有说太多,只是收剑回鞘,只冷冷地留下一句话来。“你自己好自为之,从今天开始本将暂且剥了你的军衔,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当面讲,没问题的话自己滚出帐篷,包扎之后就从一个大头兵开始做起,不得懈怠,不得有误。如若你还心存侥幸,我想你不会愿意知道下场的。”
阮明默不作声地接受了一切,他开始有点忧心了,然而军医永远是一视同仁的,把他那个看起来就很有故事的伤口裹得齐整,他就自己收拾收拾,去了大头兵们住的另一个帐篷。那都是新兵蛋子住着的地方,他本以为自己会被分配成一个伙头兵,不料其中一个士兵打量他两眼,便阴阳怪气地笑道。
“伙头兵?我没听错吧,你看起来哪里像是会做饭的样子?”
秋日的风愈发得凉,晚上大家一起挤着,盖着被子取暖不说,还要把衣服也堆在一起,因此早上时常有穿错的现象,好在大家伙儿关系都不错,也不怎么计较,只有长官会有个开玩笑似得惩罚,起的最晚,来的最迟,且穿错衣服的人,得绕着演武场跑五圈。大家白天要一起操练,晚上最近军师还开了一个兵书的讲解,都凑过去听,等到睡觉的时候,都已经是困倦非常了。军师这个人一贯鬼才,讲兵书讲得很生动浅显,不少人没读过书也听得懂。
夜风渐渐刮了起来,众人才揉着眼睛纷纷回巢睡觉。其中一个年长些的拦住了阮明,阮明抱着杆枪有些不解,就听他慢慢道。
“你可是新来的?我们这儿有规矩,新来的得守一天的夜,你赶紧去吧,别耽搁了。”
萧皓轩以一种非常懵懂的心情,面对了眼前的一切。虽然他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但实际上还是觉得有点轻飘飘的,非常不现实。成家立业这个四个字对太子爷来说本来是不成立的,他有的是家可以成,更为重要的永远是江山社稷。但他还是在二十多岁最好的年纪里,突然拥有了一个小小的,漂亮的侧妃。那甚至不能算他的妻子,也许要经过漫长的岁月考验,才能证明她值得坐上某个位子,在那之前,她就和他捆在一起了,这种关系叫做“生死与共”。
冬至那天定亲的情况,他记得不太清楚了,只有大婚的记忆,非常鲜明地烙印在了他的脑子里。不是正妃,本不该穿大红色,就浅了一些,可那不妨碍是个美人。十五六的女孩,站起来大概在他胸口,这个小公主似乎放弃了之前要死要活要嫁给萧越泽的话语,安安心心地,甚至没有多加闹腾,就坐在轿子里,被抬往了太子的府邸。
大晋嫁女儿风俗特殊,若是有钱人家,最好嫁妆可以铺了十里,新嫁娘刚进了门,嫁妆的队伍还在娘家口。西域的公主远道而来,自然是不能实现这个雄伟的心愿了,只得在宗室中找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大长公主当娘家,这麽起嫁送了出去。虽是冬日,可殿内点起了数百支熊熊燃烧的蜜蜡,每一根都有小儿手臂般粗壮,水晶和珠玉串成各种装饰,偶尔被长风拂过,就响起清脆的叮当声响。更清亮的是舞女们的歌声,像黄莺一样婉转。
琴瑟和鸣,讨的就是这个喜头。琴师们跪坐在一旁,已弹完了一曲舒缓的凤求凰,调转而起,变成了庄严肃穆的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