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个空荡荡的酒坛子滚到地上,却没有砸碎,只是发出了沉闷的撞击声响,里面只剩一些残酒,偶尔会泼洒出来一点。
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座充满离愁之绪的营帐,整个人清醒得像是滴酒未沾,被夜风一吹,却还是有了三分醉意。
不自觉地来到了自己的营帐,正要掀帘,突然露出一点苦笑的意味。他也真是醉糊涂了,自从他和太子萧皓轩闹翻之后,萧皓轩就死乞白赖地要住在他的营帐里。
宋祁渊对于自己的身世,一直以来的种种行为,都可以说是问心无愧的,可是对着萧皓轩,他不能说自己全无愧疚之意。
人对于过于炽热的一份真心,总是会觉得难以承受。
为了防止萧皓轩逃跑,他平日里就住在隔壁的营帐里,还给他下了软筋散,确保萧皓轩那根耿直的脑神经,不想出什么偷偷逃跑的办法来,其实这些不过是他多虑了,萧皓轩也并不是那种没有脑子的人,他知道宋祁渊的事情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现在他醉醺醺的,让萧皓轩看见了,却是成个什么样。出师未捷身先死麽?也太丢脸了一些。
他一只脚跨进去,另一只脚却想退出来,萧皓轩如今失去内力,耳朵也不如以前灵敏,倒也不至于对一个大活人视而不见。
扭头一看宋祁渊酒气熏熏的,萧皓轩把书本一丢,拎着他耳朵扯进营帐里来。
女人,尤其是阮歆媛揪他耳朵,也就是那种微酸微甜的感觉。萧皓轩可不得了,怀揣着一颗真实想要把他捏爆的心,居高临下诘问道。
“你现在喝得醉醺醺的,还是想当场跑路不成?”
宋祁渊摆了摆手道。
“这怎么能叫跑路,顶多也就叫战略性撤退吧。过几日你就自由了,难道还不开心?
到时候你还是高高在上的一国太子,我却要开始流亡的生涯。”
萧皓轩咬着牙根,很想骂他一个该,到底是白眼没有翻成功,倒让宋祁渊一个咕咚栽倒在了自己的床榻上。萧皓轩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酒壶,才沉着声道。
“以前你是什么人,我以为我自己很清楚,现在是什么人,我却突然看不透了。
我曾经把你当做我的好兄弟,以后再见面我们便是敌人。你明明拎了酒来,就是有话要对我说,却为什么一言不发?”
宋祁渊晃了晃那点残酒,在萧皓轩能把人瞪杀的眼神中,不以为然轻轻一笑,才慢慢道。
“我素来性格狷介,不喜人多言擅断,你却是个例外。萧战的确欠我,所以我不会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手下留情。
你也别气,我知道,那是你爹,将来我们战场再见,你也不必留情,大可以摘了我的头颅,去向你的好父亲邀功请赏。
我只是有点惋惜罢了,这个世间有趣的人总是少数,而在这少数之中,我又即将失去几个,不免有些伤怀之意。”
他的语气柔软,仿佛真的是喝醉了,才猝不及防地流露出一点伤怀来,转瞬语气一动,却又露出了锋利的刀剑光芒。
“可我想一想,世间好像还有一句话,最了解你的人,不是你爹朋友,而是你的敌人。
有你这样的人,做我的对手,无论胜负成败,我都会感到非常的高兴。至少可以让我的血热起来。
还有……她,如果我将来真的出了事,我希望你能放她一条生路。
我不是在求你,或者恐吓你,我只是说一说,并没有要谁一定的遵从。”
宋祁渊把这些没头没尾的话说完了,似乎就感觉到了非常的满足,他大笑一声走了,只留下一个圆滚滚的酒坛子。
萧皓轩看着被褥上那点澄黄的酒液,一时刚有所波动的心情,直接丢到了谷底,脸色黑得似锅底焦炭。
另一边的阮歆媛已到了一处临近北疆的城镇,那里常年百姓稀少,倒是便于躲藏得很,她又刻意选了一处偏远的小村子。
待到这里,终于可以暂时地松一口气,可以去打听一下宋祁渊的线索,或者先休息一下,养养众人的伤势,做一点补给。
阮歆媛几乎是跳着脚进入了一间简陋的石屋,众人刚要休息,门口却传来了咚咚咚的敲门声响。
兄弟们皆是一惊,对了一个眼神,璃月起身轻声道。
“小姐,让我去吧。”
她这麽说自然是有理由的,她毕竟是个女子,长得又十分娇小,看上去就不容易让人有警惕心,可实际上危险十足。
阮歆媛点了点头,示意她小心一些。
璃月前去开门之际,却发现门外站了一个十分好看的白发男人。
他气质温和,见了女子下意识地移开了一点目光避嫌,手却按在药箱上,有理有据地说道。
“打扰了,在下是一个游方郎中,方才看见你们一行人行色匆匆,是否是逃难而来?
这里的居民已十分稀少,都是一些老弱病残,若是当真有什么祸事,我想通知她们提前撤退。”
璃月见他气质温和,脚步也跟平常人无异,想来是一个云游到此的郎中,却也不能排除是什么精心伪装的高手,一时十分警惕,想张口两句话把他打发了。
屋里隐隐约约传出了阮歆媛的声音,平和极了。
“没事的,月儿,让这位大夫进来吧。”
阮歆媛自然不是瞧中了他的脸蛋,而是真的忧心兄弟们的身体。有些跟她一样。
拖的久了,伤势未曾愈合,有些其实水土不服,却撑着不跟她说,就是不想掉队或者拖累大家赶路的步伐。
更重要的是,她闻到他身上那股浓郁的药香,是那种令人身心平和的药,在这枯山剩水的地方,格外令人感到一丝平静温暖。
阮歆媛看了一眼自己流脓的伤口,低低笑了一声。
男人一边耐心地替其他人包扎伤口,一边从自己的小药箱里掏出瓶瓶罐罐的伤药来。
以阮歆媛的眼力,可以看得出没有什么珍稀药材,全都是自己研磨的一些东西,显然在这边境,已经是废了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