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每个人,包括我的祖母,如今的太后,都告诉我,我是太子,应当为万人之表率,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的。因为我只有做到这样,才有资格做大晋的王,公正严明地治理这个国家。”
他喝了一口茶水,慢慢道。
“我偶尔会觉得辛苦,但当我越长越大的时候,我就明白他们说得是有道理的。这是一个最高最好的位置,所以坐上去的人也必须是最有能力的,否则就会摔下来,成为王座下面无数的尸骸之一。
小的时候,我有一条喜欢的狗,叫小米。那段时间我真是喜欢它啊,甚至要抱着它睡觉,后来它就不见了。”
萧皓轩说起以前的事情来,带着一股格外的轻描淡写,语气中的遗憾都是淡淡的,像是时间深深磨折过的痕迹。
“我找啊找,找啊找,最后一个宫女告诉我,父皇认为我玩物丧志,已经把那只狗送给了御膳房,他们炖汤喝了,就是我昨晚喝的那一盅。
我甚至都没有认出来,那是我的小米。”
说道这里他笑了一下,语气非常平和。
“我不怨任何人,只怨自己生在了不该出生的家族,这让我一生都不快乐。这麽多年来,我不过是别人做了嫁衣。”
他把那口茶水喝掉了一半,语气中的笑意愈发明显。
“你猜我以后会怎么样?圈禁,还是干脆赐一杯毒酒或者白绫?其实弄傻了也不错,说不定会开心一点。”
军师听他越说越过分,皱着眉毛打断了他的话道。
“够了,萧皓轩。”
萧皓轩却不以为意,挥了挥手道。
“你看看,连你也是,我不做太子之后,都敢直呼我的名讳了?你是不是恨我很久了?有话直说啊,我可不是什么心胸狭隘的人,现在还能听你唠嗑,说不定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军师张了张嘴,很努力地找词儿,半晌被噎得心都发凉。但他不认输,不肯萧皓轩就这样低沉,还是认真地一字一顿道。
“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也不能做什么不忠不孝的大事,或者跟着你走什么的。
但有我在,万一你哪天还活着,我就养你,一辈子都养。万一皇上真的要……我给你哭丧,烧纸钱,扶棺,我什么都做。”
萧皓轩吃了一惊,笑着拍了他一下,难得生出一点苦中作乐的情绪来。
“你真咒我死啊,你这个小王八蛋。我告儿你,我福大命大,说不定以后还有个清闲王爷做做,你少得意。”
两人又说了些闲话,眼看夜色也逐渐浓厚起来,这才吃了顿迟来的晚饭。萧皓轩心累,身上也疲乏得很。叫了一桶热水来,正要给自己泡一泡,营帐外的帘子却被掀开了。
军营中自然没有女人,可惜萧皓轩也没兴趣在男人面前裸奔,给自己套了个大裤衩子,看见萧越泽的脸,语气直接跌到了冰点。
“有什么事,三弟非要深夜造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当上太子,就迫不及待地要谋杀亲哥哥来铲除异己呢。”
萧越泽自然不会被他三言两语的酸话打败,而是笑盈盈地一捋衣袖,居然就在他的身旁坐下了,才道。
“大哥这麽说,岂不是跟我见外了?你也说了,我们是亲兄弟。那么晚上我找你来谈一点事情,谁又敢置喙?若是有哪个多嘴杂舌,我第一个拖出去把他打死。”
萧皓轩摸了摸自己的亵裤,感觉上半身凉飕飕的,索性边听边拿布巾把自己身上水珠擦干净了,裹进被子里,点了点头,兴趣缺缺地听他继续说话。
萧越泽心里暗骂他不成体统,面上却笑得极为温和道。
“白天的事,我也非常愕然。我想了一下午,才决定到大哥这边来说个清楚。这废立一事,父皇肯定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就算我们有所异议,也得一起回去商谈,才有个结果。你放心,我绝不是什么丧尽天良,为了储君之位谋害兄长的人。
赶尽杀绝也不是我的作风。待我回到京都,一定在父皇面前说个清清楚楚。大哥,我也清楚得很,你不喜朝政之事,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对不对?”
他还要再说,萧皓轩已十分遗憾地在被子摇了摇头,看着那盆凉掉的水,倒是更可惜些。“三弟,打小你是什么性子,我不是没有领教过,也并非全然无知。我只是不喜欢同你计较,以免伤了和气,伤了父皇的颜面。如今圣旨已经出来了,我无意多做辩驳,也不想跟父皇说什么,你已经得了便宜,我也不想多听你卖乖。
我听得已经够多了,耳朵也会长茧子。”
他话到这里,终于停下了,一双眼睛坦荡恳直地看着萧越泽,慢慢吐出几个字来。
“这是我的营帐,请你出去。如果还有话说,可以留到以后跟父皇说。”
萧越泽不吱声了。
与此同时的不远处,一个静谧的破庙里,阮歆媛正安排人手暂时住下,好不容易收拾干净了一些,璃月正在给她铺毯子,白煜则被激起的烟尘呛了一口,扭过去咳嗽。阮歆媛服其中一人吩咐道。
“你去看看军营现在情况如何,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立马向我禀报。记住,千万不要暴露了,现在正是多事之秋。”
那人乃是之前宋祁渊之前留给她的,机警非常,联络起来也有一套独特的暗号,由他去更为合适,倒不必阮歆媛亲身犯险。
阮歆媛等了有一小会儿,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才看见之前的人匆匆忙忙地回来了,单膝跪下道。
“姑娘,刚刚属下远远望了一眼,旗帜颜色都变了,用暗号吹了几声,也没有回应,想来公子已经撤走了。”
阮歆媛思量片刻,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她之前确实也有想过,万一宋祁渊已经撤退了,那肯定是暂时无法取得联系的。
如今并没有听说军营里有什么大幅度的整改动作,也就说是,在钦差来了之前,他就已经走了,这件事是和平地过度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