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已经老了,但在这个他须发怒张,像一头仍然愤怒而强健的狮子,许多合围他的人,反而被一杆长枪洞穿了肺腑,滚落在血与土的地面上。
萧皓轩终于站在了他面前,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抿紧了唇,摆出一个有点生冷的脸色来。
两人渐追渐远,非常慢地过招,但每一次都惊心动魄,镇国公堪堪避开一剑,突然叹息着说:“你长大了。”
萧皓轩不太想吃这套,神色却不自觉地怔住了片刻,居然真的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是啊,被抛弃了之后,总是要长大的。”
他手里的剑一顿,以一个非常奇诡的姿势倒削过来,镇国公不能不介意,立即猛然一跃后退半步。
萧皓轩却没有任何的停歇,语气和剑势一样,愈来愈快:“以前他总说我心太仁慈,只通武道。
我以为他只是铁血了些,没想到却藏着这样的往事。如果不是祁渊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我一心敬仰的父皇是那样的人?
我再也不能回头,而他立了别的皇子当太子。我曾经以为我是特殊,原来和别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萧皓轩的语气很平和,剑意却愈演愈烈,大有一言不合穿心捅肺的架势。镇国公被逼的节节败退,最后萧皓轩的剑递在了他的颈间。
“你走吧,他不要我了,我也就不要他了,没什么好说的。现在这一仗是你输了,未来会输的,就是他。”
萧皓轩看着那青虹一样的剑光,睫毛都没有动一下,只轻轻地说。镇国公没有再停留,只拖着那杆长枪走了,风吹动了铠甲上殷红的披风。
以前萧皓轩觉得特别威风,现在看起来,却觉得它像一抹已经干涸了的鲜血,就像夕阳一样。
这一仗输了,惊心动魄有,狼狈不堪更有。三个议事的人最后都逃了回来,还是忠心的士兵拼死保护的下场。
萧越泽是重点攻击对象,所以最为狼狈,英俊的脸上也有几道血痕,头顶的发髻被削去了好大一截子。
这个年代讲究身体发肤,受诸父母,即便是头发也算是很大的伤害,何况伤得如此。
萧越泽如今稍稍一动,就感觉右腿像灌铅一样沉重。他方才对敌的时候,曾跃起飞踹,不料横打过来一个火蒺藜,快准狠地就砸在了他腿上。
镇国公好一些,只是形容憔悴,周身擦蹭伤痕不少。英亲王却不在这里,他伤得最终,腹部中了一刀,被赶紧抬去给军医缝针了,因此并没有空跟他们说话。
即使说了,也多半是吵架。镇国公有些疲倦地想,按着眉心吐出了一口长长的气。
“今天的事,暂且不要报给父皇。”
最终还是萧越泽先打破了营帐里死一样的沉寂。
镇国公摇了摇头,他带着两个小辈,平时能忍则忍,不能忍也以劝道为主,从未有过异常强硬的时候,但他一旦说了话,意思就是,旁人都得听他的。
他按下了想说什么的萧越泽,拟定了上奏的折子,直接一路八百里加急,传给了萧战。
传信的士兵一路从城门直通大殿,最后跪倒在华贵又冰冷的金阶前了,是太监领着,一步步进来诉说了情况。
萧战捧着那叠折子,慎而重之地看了半晌。
朝臣们本来都要散朝了,如今面面相觑,也没有一个敢走的,颇有一点现代“下课铃响了,但老师没说下课,故而学生们都把脑袋缩好做鹌鹑”的架势。
朝堂上寂静无声,谁也不敢说什么,生怕惊扰了皇上的思路。萧战的眼睛从那几行短短的字反复掠过,觉得自己的眼睛发疼,像是突然看不懂了人话。
镇国公说起话自然不比萧越泽客气,甚至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冷淡,只仔仔细细写道:大败,恐非敌手,臣可肝脑涂地以效大晋,望圣上早作决断,江山为重。
萧战看了半晌,想起北海反了的诸侯,突然觉得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忍不住地从喉头滚出来,变成了衣袍上的鲜血。
他迟钝地看了看,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的血,眨了眨眼睛,一头栽倒下去。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之后,慢慢黑了下去。
萧战陷入黑暗的最后一个念头,还在想,不过是旧日的一点小疾罢了,怎么这麽痛呢?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他闭上了眼睛。
萧战素来心高气傲,多疑易心悸,老毛病了。做皇帝的人,无论别人怎么赞美他十全十美,都不可能毫无缺点,相反的,可能在实际上,大大小小的多得出乎人预料。
毕竟皇帝这个职业,平日里磕了碰了,一堆人紧张得要死,说是要出去,其实也出不来紫禁城那点地界。
每年夏末秋初的时候,一换季,他就有咳嗽的症状。通常养一养就好了,架不住如今事儿多,实在没给他什么静养的时间和精力。他一醒来,照样要面对焦头烂额的一堆事。
大厦将倾之际,起火的地方,又哪里只是宋祁渊一个地方?南方和东方都有农民起义,其势如火,已经要轰轰烈烈地烧遍整个大晋的土地。
自从皇帝晕过去之后,底下的臣子们差点乱成了一锅粥,还是几位尚书和丞相。
伙同御史勉强稳住了局面,至少先散去回家休息,明日若是皇帝还不能好转,就聚起来商议事情,顺便为萧战祈福。
在古代,权力机构的运转也是有一个程序的,并不说是皇帝没了,就彻底不运作了。
虽然最顶级的话事人没有了,但大家一起商量,对付着也能处理一些事。当然,这种场面绝不能持久,一是有僭越的嫌疑,也会滋生臣子的野心。
另一方面,国家会迅速地选出新的主君,这就是国不可一日无君的道理。当然了,如果让萧战知道。
他还没死,这群臣子就嘀嘀咕咕地想这些,肯定会怒而拔剑起,先斩他七八个再说。
不管怎么说,萧战还是醒了,起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把四散的军队召集回来护住帝都。如今大晋的局势非常不好,其实西北部已经失去联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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