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不明白鲁氏为何忽然提起霞云的婚事,霞云是她小厨房里的一等丫鬟,专门伺候药汤的,与她们这些姨娘庶女从无交情。
郑令意飞快的垂下眸子又抬起,怯怯的抓着蒋姨娘的衣襟不敢说话。
原本这个时候,合该是郭姨娘出来卖乖说话的时候,可方才气氛太过惊惧,便是郭姨娘这个没有身子的人,也叫吓得不轻,不敢再讨巧卖乖了,生怕鲁氏一怒之下,不分青红皂白的来个连坐。
她这反差之举,倒叫鲁氏多瞧了她一眼,郭姨娘发觉鲁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又疑又怕,以为鲁氏是不满自己没有表示,只好道:“霞云出嫁,妾身定备薄礼前往观礼祝福。”
她这话一出,众人随即附和。
鲁氏沉默着打量着她们,侧身优雅的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还不出去?”俏朱仰着脸,一副狗仗人势气焰嚣张的口吻。
蒋姨娘一把抓过两个女儿的手,跟在蔡姨娘身后走了出去。
她掌心冰凉、滑腻,冷汗黏黏。
‘姨娘,是怕极了吧?’郑令意抬头看着蒋姨娘,直到回了房内,她脸上才有了一点血色。
不知她从前是如何在鲁氏眼皮子底下生了自己,又生了妹妹。
蒋姨娘一连喝了两杯水,狂跳的心才渐渐平稳下来。
巧罗一脸后怕的说:“幸好艾姨娘也有了身孕,不然夫人的眼睛总是盯在您身上,实在是叫人害怕。”
“她还不是一样的想法,听见姨娘说自己有了身孕,这才跳了出来,不然还不知道要瞒到什么时候。”
郑令意一边替蒋姨娘揉搓着手,一边道。
蒋姨娘庆幸有艾姨娘替自己分担鲁氏的注意力,艾姨娘何尝不希望蒋姨娘来做自己的挡箭牌呢?
“明日霞云出门子,姨娘别去了。我去就行了。”巧罗道。
蒋姨娘摇了摇头,道:“不行,这个时候,难不成还要在夫人跟前点眼吗?”
巧罗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道:“夫人这举动还真是叫人想不明白,霞云出门子,跟咱们有什么相干的?”
巧罗说这句话的时候,郑令意牵起郑嫦嫦的手,回了偏阁。
霞云为何会忽然嫁人,郑令意想,自己大概是知道的。
霞云的性子单纯没什么心计,所以才叫鲁氏挑来专门伺候安和居药汤。
虽说是个顶要紧的差事,可并没什么油水可捞,也近不得鲁氏身前。
这一等丫鬟的名头虽好听,可还比不上那些个真真切切在安和居里头伺候的二等丫鬟。
这日子过的没滋味,霞云便起了嫁人的心思,她娘是外头庄子上的掌事,早早给她寻摸了一个人家,是庄子上给国公府送菜的人家,暗地里也说定了亲事,只等霞云开口向鲁氏求恩典,放她出去嫁人。
可不论霞云明说暗说,这鲁氏总是不允。
男方等不及,漏出了些退婚的意思,霞云自然着急,便趁着未婚夫道国公府送东西的时辰,先用些亲昵甜头哄住了他。
每隔几日的午后,这汉子会在偏门等着内院的丫鬟来点收,霞云买通了那丫鬟,与她换了差事。
霞云自以为隐蔽,殊不知早就被艾姨娘身边的巧茉瞧见过几回了,丫鬟堆里一宣扬,巧罗便当做笑谈说与蒋姨娘听。
大人们说这些事儿的时候,总是遮遮掩掩,可郑令意全听懂了。
午后小厨房里本就少人,负责伙食的丫鬟婆子都歇了去,过两个时辰便要备晚膳了,不歇谁人受得了。
唯有那小药炉还扑腾着,郑令意瞧见霞云喜滋滋的从小厨房的偏门出去后,便借机钻了进来,在药里添了炽草,神出鬼没,无一人发觉。
这样说来,霞云被打发出去嫁人,倒也不算鲁氏冤枉了她。
可她要嫁的人家,又是那箩筐庄上的家奴。
郑令意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此时此刻,她倒是安然无恙,可这安然无恙却不是白来的。
郑秧秧、霞云都是替她挨的罪呀。
郑令意闭上了眼,耳边却满是郑秧秧虚妄的哀鸣。
夜幕沉沉,东苑蔡姨娘房中却犹是灯火通明,东苑的大丫鬟尹娘巡值至此,狠狠砸了砸门,道:“如今是什么时辰了,还费这点子烛火,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正头主子吗?”
烛火刹那间熄灭了,尹娘啐了一口,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巧染死死地捂着蔡姨娘的嘴,才掩住她悲痛凄凉的呜咽声。
待尹娘走后,巧染才松开了手,蔡姨娘跌在地上,已经无力再哭了。
忽然,一双冰冷而柔软的手将蔡姨娘搀扶了起来。
蔡姨娘回身一瞧,竟在卧床多日,一直沉默不语的郑秧秧。
“姨娘,莫哭了,我没事。”郑秧秧轻轻的说。
室内无烛火,唯有一点月光,郑秧秧面上无半点血色,像是快要融化在月色里的鬼魅。
“孩子。”蔡姨娘喃喃道,有些不敢置信的伸手去摸郑秧秧的脸。
她入府还算早,对二姐儿的事儿记忆犹新,也知道二姐儿最后的下场,所以这几日一直衣不解带的守着郑秧秧,生怕她也走了二姐儿的老路。
如今见郑秧秧肯打起精神来,自然是喜不自胜,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又落了下来。
郑秧秧替蔡姨娘擦去眼泪,她与往日并没什么不同,可又有点说不出的变化,眉梢眼角似乎变得锋锐了一些。
“今日听你们说,霞云嫁到箩筐庄去了?”她语气淡淡,仿佛在说家常。
“姐儿问她做什么?说不准就是她当差不仔细,连带了姐儿。”蔡姨娘皱着眉头,心疼的摸着郑秧秧的脸。
郑秧秧没有回答,浅笑着对巧染道:“先前听你说起过,这霞云与外院的小厮有染,每日午后都会幽会?这事儿,你是听谁说的?”
她的笑容让巧染有些莫名其妙的害怕,下意识的回答道:“是艾姨娘身边的巧茉说的。
“哦?”郑秧秧眸珠微动,似很有兴致的说:“今日咱们府上大喜,蒋姨娘、艾姨娘都有孕了,是不是?”
“姐儿,现在最重要的便是养好身子,旁人的事,咱们是统统不必管了。”蔡姨娘一边说,一边扶着郑秧秧躺倒床上。
郑秧秧乖顺的躺倒床上,闭上了眼睛,墨色的长发铺在银缎的软枕,她看起来既纯净又无辜。
巧染正想去给她倒杯水,忽听郑秧秧对蔡姨娘道:“让夫人梦魇之人,目的是为了让夫人害怕报应之事,为何要让夫人害怕报应之事?”
巧染情不自禁的止住了脚步,听到郑秧秧缥缈而空灵的声音响起,“她想让夫人放过她,或是,肚子里的孩子?”
待她端了茶水回来,只见蔡姨娘小心翼翼的从郑秧秧的房里退了出去,转身见到巧染,道:“让她安生的睡一会吧。”
巧染神色如常的点了点头,道:“姨娘你也睡吧。我先出去了。”
长夜漫漫,若是睡着了,一睁眼就是天明,若是睡不着,只怕是难熬的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妾室接连有孕,郑国公只觉亏欠,或是心怀安抚之意,昨个夜里宿在了安和居。
晨起也是由鲁氏亲自打点完毕,才去上朝的。
鲁氏的心情自然是不错,只是用早膳的时候唯有郑燕纤一人来了,郑燕如显然还在介怀鲁氏那日伤人的话。
鲁氏望着那空空的位置,道:“年纪渐长,气性也大了。”
“夫人消消气,三姐儿会想明白的。”俏朱干巴巴的劝道,她擅长的是溜须拍马,这样婉转劝人的话却不是她的强项了。
丹朱此时走了进来,瞧见郑燕如还是没来,先是替鲁氏盛了一碗鲍鱼鸡丝粥,笑道:“夫人与三姐儿真是母女同心,今日三姐儿向小厨房要的也是鲍鱼鸡丝粥呢。”
“她肯吃了?我还以为有多硬气呢!”鲁氏心下一宽,嘴上却不饶人。
丹朱又是温和一笑,道:“夫人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鲁氏神色似有所缓,品了一口粥。
俏朱不屑的撇了撇嘴,就听见丹朱道:“俏朱,你先出去一下。”
俏朱与丹朱同为大丫鬟,自然没有被使唤的道理,她心里不痛快,便立着不动,直到鲁氏淡淡的扫了一眼,她才赶紧出去了。
“这丫头。”鲁氏摇了摇头,却也没再多一句话。
丹朱弯下腰来,对鲁氏道:“夫人,巧染来报……
丹朱说的细致,鲁氏也听得清楚。
“她想的倒是透彻,这样的心思,便是我冤了她,也不算冤!”鲁氏慢条斯理的用着粥,竟笑了笑,道。
“不过,九姐儿的确是到最后也没有认。”丹朱道。
“哼,这样的心性,即便是此刻为我所用,日后说不定也要反扑。”
鲁氏冷笑一声,擦了擦嘴角,起身将手递给丹朱,道:“若不是想着她还要给三姐儿做诗,她这条命,我也是不敢留的。”
丹朱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道:“那九姐儿怀疑艾姨娘也却有其道理,咱们要不要查一查?”
“用不着费那点子心思,今日请安后,你把艾姨娘给留下来。”鲁氏眼角笑纹愈发深,像是好戏要开锣。
“姑姑!”
鲁从心的声音从外间传来,鲁氏脸上的笑容这才真挚了几分,连忙朝外走去,正碰上少年的阳光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