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拘在后院里,消息也不灵通。
过了几日,郑令意才零零散散的听说吴永安娶了高家女儿的事。
“难怪呢。”蒋姨娘低低的说了这三个字,手指翻飞不停,收紧了络子上的最后一个结。
难怪鲁氏会这般快松口,答应娶吴柔香过门。
郑令意原以为吴柔香会难以得逞,看来‘山回路转,柳暗花明’一说,还是有些道理的。
吴柔香常年在国公府进进出出,小时候与郑容岸也是一块玩着长大的。
郑令意那时大概还在吃奶,自然不曾见过她在郑容岸跟前是何种情态。只是在郑楚楚未曾出嫁时,听她十分不屑的说过,吴柔香是喜欢郑容岸的。
郑楚楚闲话时,郑令意不过豆点大,谁也没想到这些碎碎的闲话都叫郑令意记得清清楚楚,过了这么些年,还能搬出来叫鲁氏不声不响的摔一个踉跄。
鲁氏虽与德妃要好,可高家嫡出的女儿却一个也不肯嫁到国公府来,鲁氏也实在舍不下脸皮求一个庶女。
此番迂回结亲,鲁氏心里是说不出的膈应,去吴家吃喜酒的时候,也是做出来的一副恭贺之态。
随着女眷们去后院瞧新娘子,见高曼亦面上浓妆虽甚,可仍是一副普通相貌,勉强称得上端庄罢了,鲁氏心里这才好受一些。
想起吴永安那张唇红齿白的脸,鲁氏极尽讥诮的对丹朱道:“市井有云,鸨儿爱钱,姐儿爱俏,还真是不假。”
这话也太难听了些,高曼亦如何能与青楼女子相较?
“娶个矜贵出身的女子,面上虽好看,可吴夫人心里未必真高兴。”丹朱端来一盏枇杷饮,道。
“你也这么觉得?”鲁氏啜了一口,只觉得心情畅快不少。
她之所以答应吴柔香进府,也是想到了这一层的缘故,自己巴巴贴上来的媳妇,底气也弱些,对鲁氏只有言听计从的份。
瞧着吴家娶高曼亦的架势,也并不十分隆重。
若不是为着郑容岸的面子,鲁氏连这排场都不想给吴柔香操办。
正月里的日子,自带着一股子热热闹闹的劲儿。
即便是姨娘庶女们都被拘在后院,听着外头一阵阵的鞭炮响,心情也莫名的雀跃。
郭姨娘在蒋姨娘门口踌躇了半晌,还是没好气的拍了拍门。
绿浓开的门,一屋子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她,似乎不大明白她来这做什么。
郭姨娘有些尴尬,扭捏道:“温三夫人来观礼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万姨娘有些不解的睇了蒋姨娘一眼,蒋姨娘愣了一瞬后,笑道:“四姐儿回来了?”
郭姨娘用不耐烦来掩饰尴尬,胡乱点了点头,粗声粗气的说:“去不去东苑看看她?”
蒋姨娘想了想,偏首对郑令意道:“去吗?”
郑令意轻轻颔首,道:“自然是去的,许久不曾见过四姐姐了。”
郑绵绵和郑嫦嫦正在小憩,蒋姨娘便留了绿浓看顾,自己与万姨娘带着郑令意去了东苑。
郭姨娘传了这个话后,自己急急的走了,仿佛很不乐意与她们这些人一路似的。
万姨娘低声嘟囔道:“这是什么别扭性子。”
蒋姨娘一笑不语,三人一路朝东苑走去,她们不敢打安和居门口过,从来都是绕远从椒园过的。
从前郑楚楚的旧居还在,只是无人打理,积了些灰尘。
她此番回来也不想在旁人屋里待着,给了郑莹莹一对旧镯子,借她的巧茉来使唤使唤。
只收拾了桌椅板凳,倒也费不了什么功夫。
待郑令意她们到了的时候,郑楚楚已经在房间里坐定了。
郑秧秧今日是唯一一个在前院陪着客人的庶女,艾姨娘又陪着郑粟粟,所以郑楚楚房里显得冷冷清清的,只有一个郑莹莹陪着说说话。
而郑秋秋和郭姨娘不言不语的在边上坐着,显得心不在焉。
见到郑令意她们来了,郑莹莹冷哼一声,嘲道:“不是挺有本事的吗?怎么今日夫人没让你也去前院?”
“都是自家姊妹,十二,你怎么这般语气不善?”蒋姨娘自然也听见了郑莹莹的话,忍不住道。
郑令意拽了拽她的小指,示意不必为自己开口,她走到郑楚楚跟前,向她福了一福,道:“四姐姐。”
“十五长大了。”郑楚楚的声音听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她毕竟是一起生活的姐妹,陌生却是因为这声音里多了衰败的气息。
郑令意抬首时细端详了郑楚楚,见她的脸庞瘦削了不少,唇瓣抿成紧紧的一条线,像是不太喜欢说话的样子。
可郑楚楚,原是个嘴皮子利落的。
她那双原本圆溜溜的眼睛显得光愣愣的,像是枯秃秃的枝丫上,残留着两枚快腐烂的大果子。
郑令意勉强的笑了一下,在郑秋秋身侧坐定。
郑楚楚还是打量着她,视线从她身上移到郑莹莹、郑秋秋身上,似乎带着不可言说的悲凉,就像看见了她们那可悲的未来一般。
郑楚楚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凄然的笑来,道:“五弟一娶亲,很快就轮到六妹嫁人,然后就是九妹了。”
她这说话的语调,仿佛成亲并不是一件喜事,而是某种悲剧的开端。
郑莹莹很不爱听这些话,听的多了,觉得耳朵都沾染了晦气。
可这晦气或不晦气,都改变不了庶女前程堪忧的事实。
郑楚楚自己,不就是最好的印证吗?
她的夫君温籍废了一条腿,只觉无用,终日连房门都不愿出。
郑楚楚新婚之夜掀开他腿上的纱布瞧了一眼,被流脓伤口的恶臭熏的干呕连连。
若不是成亲那日,她一整天没有用过吃食,只怕这新婚之夜,会更加狼狈。
温籍见郑楚楚对着自己的腿干呕,又恼又气,对她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他的身子也叫这条腿给拖累惨了,脾气越发暴躁,郑楚楚日日辛苦照顾着,却还是常常遭他怨怼。
婆母包氏见娶了她之后,温籍的身子还是没有好转,对她也是冷冷淡淡的,连个正眼都很少给。
今日带着她来国公府,也不过是不想叫旁人多嘴说闲话。
“四姐儿瞧着瘦了许多。”蒋姨娘看着郑楚楚,迟疑的说。
她眼底的怜悯叫郑楚楚想起邱姨娘来,眼圈一热,赶紧用帕子止住泪。
若是眼睛红红的出去见客,回温家还不知要怎么被辱骂。
抬首擦泪时,郑楚楚腕子上的手镯滑了下来,这镯子明显太大了些,挂在手上滚来滚去的,倒像是谁人临时褪下来借她一用的感觉。
耳坠子虽是蓝玉的,倒也名贵,可与其它首饰不大相衬,只让人觉得这身装束都是东拼西凑的。
温家大房的嫡子也娶亲了,不知是谁人把郑楚楚原先盼着嫁给大房哥儿的消息捅到了这位堂妯娌的耳朵里,害的郑楚楚又被笑话一通。
温籍觉得丢脸,不叫郑楚楚上床睡,郑楚楚睡在脚踏上,足足睡了两个月,肩头睡的都是淤肿,动弹不得。
郑楚楚没说过温家人的坏话,可她这样子,这滴压抑不住的泪,已经说明了一切。
郑莹莹不愿想这个问题,将一把瓜子咳的脆响,掩饰着心底的惶恐。
郑秋秋心眼宽,以为自己姨娘与旁人不一样,是鲁氏亲指给郑国公做妾的,自己也应该与旁人不一样,日后定会嫁个好人家。
郑秧秧甘为鲁氏牛马,被她驱使,也只为日后前程。
那么郑令意呢?她又该怎么做?还有郑嫦嫦和郑绵绵两个妹妹,又会怎么样呢?
说了一会子的话,郑楚楚便要去前院了。
“去晚了怕婆母罗嗦。”郑楚楚解释道,带着一个瘦巴巴的小婢女匆匆离去。
除了郑莹莹外,大家皆陪着她一道出去。
待郑楚楚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时,外头响起了一串鞭炮声,因距离有些远,所以这声响显得有些闷的,倒像是从郑令意心底冒出来的。
再热闹的事儿也有结束的时候,夜幕降临时,外院的响动渐渐平息了,还有两个吃醉了酒的亲戚嚷嚷着要郑国公陪着再喝,被自己夫人给劝了出去。
吴柔香和郑容岸的新房唤做清辉阁,清辉阁就在西苑和安和居的中间,虽没安和居宽敞,可也不小了,比得过两个西苑。
郑令意早上请安的时候日日打那处过,只是从未进去过。
前些日子清辉阁就热闹了起来,婢子们忙进忙出的打扫着。
清辉阁本就是新的,从没有人住过,柱子上抹去灰尘,再上一层清漆就是了,红亮的像盖头下新娘子的朱唇。
郑容岸信手挑了盖头,随手的端了合卺酒递给吴柔香。
吴柔香羞涩的接了过来,与郑容岸交杯而饮。
她紧张兴奋的都在轻颤,郑容岸却很是淡定,目光注视着她时,与平日里并没半点分别。
可她,分明是从吴家妹子变成了他的夫人,他怎能没半点变化呢?
这疑惑吴柔香自己都没想明白,就听郑容岸随口道:“歇下吧。”
吴柔香声若蚊呐的应了一声,红帐落下,红被翻动。
龙凤花烛烧了约半指长,红帐忽被掀起,郑容岸朝外喊了一声,“茹娇,备水。”
吴柔香疼的晕晕乎乎,忽听郑容岸这样道,本想说让自己的婢女翠织进来服侍,挣扎起身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笑靥如花的婢子端着水盆走了进来,衣裳首饰皆比旁人好出一截。
她看也不看吴柔香,两个梨涡甜出蜜来,软着嗓子道:“五郎。”
吴柔香胸口一堵,差点怄出血来。
郑容岸未着寸缕的从床上起身时,茹娇只是眨了眨眼,露出一抹娇羞来,可眼神并未躲闪,一副见惯了的样子。
两人去屏风后头擦洗,吴柔香还呆傻在床上,迟钝的想着,‘夫君身边不是没有通房婢子伺候的吗?这个贱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