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秋秋性子虽没那般稳重,可也很少到了晚膳的点儿都不回来。
不过关起门来,谁也管不着别家的事儿。
郑令意一家子吃饱喝足,炭盆烧的旺,烘的一屋子暖意,做活计的做活计,读书的读书,绣花的绣花,屋里安静也安宁。
眼睛酸了,困意来了,便吹了油灯睡去,明朝的事儿明朝再说。
这一夜醒来,屋里的人却病倒了两个。
巧罗昨个夜半闹肚子,进进出出的去上茅房,结果染了寒气,病上加病。
绿浓照顾了巧罗一晚上,直到早上巧罗才恢复了一些,绿浓却是满脸的委顿。
“冬夜里头这般冷,我不是说了让你用屋里的恭桶吗。”
郑令意披上斗篷,正要去安和居请安,看着病恹恹的两个婢子,便让她们都留下休息。
“不成!就连安和居里的一等婢子都没这规矩!”巧罗很是坚决的说。
现下正要出门,郑令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无奈的睇了她一眼,伴着郑嫦嫦出去了。
安和居里的今日人丁冷落,鲁氏还没来,郑国公则去上朝了。姨娘们自上月起就不叫日日请安了,也不知是谁的意思。
郑燕纤、郑燕回不在,郑秋秋也不在,只有郑令意、郑嫦嫦、郑莹莹和郑绵绵四人。
她们四个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被生生晾了一柱香的时辰,才见月桂来说了一句,“姐儿们先回去吧。夫人今日叫事情绊住了,不得见。”
郑莹莹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应该是在埋怨。
几人走出安和居,却见郭姨娘正在不远处徘徊,见到郑令意出来了,连忙上前,急切的问:“姐儿可瞧见我家十四了?”
郑莹莹正往相反的方向去,睇了郭姨娘和郑令意一眼,并不很感兴趣的离开了。
“十四姐在安和居里头吗?我没瞧见她。”郑令意有些意外,下意识朝安和居的方向瞥了一眼,很坦白的对郭姨娘道。
“昨个她一晚上没回来,我寻了个婢子问了才知道,说是叫夫人带走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郭姨娘的手足无措郑令意看在眼里,却也无能为力。
“姨娘何不亲自去问夫人?”郑令意道。
“你以为我没去?到门口就被婢子们推出来了,定然是上头吩咐过了的。”
郭姨娘揪着帕子,她脚下的沙土满是凌乱破碎的脚印,显然是来回徘徊了许久的。
这种事情,郑令意帮不上半点忙,郭姨娘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不再理会郑令意,撇下了她们去向安和居的婢子们讨好求情了。
“姐姐,巧罗她们身子不适,咱们早些回去陪娘亲吧。”郑嫦嫦很是乖巧的说。
“嗯。”郑令意转身,见郑绵绵颇为别扭的立在一旁,似乎想离开,又想等着她们姐俩。
郑令意温柔的笑了笑,向郑绵绵伸出了手,道:“咱们走吧。”
她牵着两个妹子离去了,偏首朝安和居门前望了一眼,刚巧见到守门的婢子放了郭姨娘进去。
郑令意回过首来,只觉莫名蹊跷,‘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她此时还在纳闷,可过不了几天,这事情便传的阖府皆知了。
鲁从心竟要纳郑秋秋为妾,这鲁氏竟也同意了,郑燕纤也没闹腾,两头都是安安静静的,像是送了碟子糕点给鲁从心一般简单。
这事儿可太新鲜了,万姨娘叽叽喳喳的念叨着的都是这事,不过每回都是她在说,蒋姨娘木讷的听着。
郑令意屋里的人心里更是奇怪,这鲁从心属意着的人,从来都是郑令意呀。
且不说那粉玉的首饰,鲁从心那日见到郑令意时,只一个眼神,连绿浓都瞧出不对劲儿来了。
“奴婢觉得这事儿还还没落地呢。”待万姨娘离去后,绿浓轻声的说了一句。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这层担心,只是没有说出来。
巧罗也没能从燕儿那得到消息,据燕儿说,这些时日安和居里气氛很是古怪,除了那几个近身伺候的一等婢子,其他人都不许靠近主子,连廊下打扫也不可以。
这事儿便显得更加蹊跷了几分,先不说鲁从心和郑秋秋这俩人,怎么看也没有夫妻的缘分。
只说这鲁氏手底下的庶女嫁的都不好,可也没沦落到做妾的地步呀!
更何况结这种亲上亲,愈加没有嫁了个嫡女,还得舍一个庶女做添头的道理。
纳妾比娶亲要简单的多,过了不过月余,郑秋秋便被接到了鲁府。
这期间叫人觉得更加不可思议的是,郑秋秋在这些时日里,竟然从未回到过西苑,似乎是从安和居直接就去了鲁府。
‘人都已经在鲁府了,现下总该是尘埃落定了吧。’郑令意屋里的人虽没有说,可心里都这么想着。
如今正是最冷的时候,昨个夜里,郑令意蜷缩在棉被里时,就在半梦半醒间朦胧想着,‘明日,是否会下雪呢?’
她隐隐有种预感,明日既会下雪,也会又不妙的事情发生。
郑令意的预感,对,也不对。
夜半时分落了好大一场雪,到了天明的时候雪却停了,积雪快到人脚踝处了,这到底算下雪了,还是没下雪呢?
郑嫦嫦穿上皮绒缎子所制的中衣,迫不及待的去院里掷雪球玩了。
郑秋秋不在,郑绵绵也就重新跟着她们姐俩玩耍了,彼此间都很默契的不提从前的龃龉。
玩雪罢了,又不是真的打雪仗,所以雪球捏的松软,一碰到人身上就碎了,溅的雪沫飞扬,倒像是又重新下起了雪。
一个雪球碰在郑嫦嫦脑门上,雪沫细细碎碎的黏在她额前的薄发上,郑嫦嫦笑着拍了拍头发,笑靥如花般美好。
郑令意抱着手炉坐在廊下,看着郑嫦嫦高兴玩闹的样子,忍不住微笑着。
黑猫儿懒洋洋的卧在门边,仿佛看傻子一般看着院里的两个姑娘,猫儿的尾巴摇晃着,紧紧的擦着炭盆而过,尾巴尖上虽没长眼睛,却从不会挨到炭盆。
可惜,这美好的场景没能持续多久,郑令意眼角余光瞧见月枝从院门口出现,两人目光相交,奇怪的是,月枝似乎也不想惊扰其他人,遥遥立着对郑令意招了招手。
郑令意心下一沉,可又有种莫名轻松的感觉,朝着月枝走去。
“夫人请姐儿去安和居。”月枝道。
郑令意回首看了院里的郑嫦嫦一眼,她也望着郑令意,目光中满是担忧和不解。
“姐儿不问问夫人请姐儿去做什么?”一路上郑令意都默着,还是月枝先说了一句。
“咱们去不就知道了吗?月枝姐姐若愿意说,那也是好的。”郑令意轻声道。
月枝正是这几日看守郑秋秋的人,先听她在房里哭闹,后被鲁氏威胁的一番,又被塞了口,只能呜呜的哭了半宿,哭得晕了过去。
她本来对这些个庶女也是瞧不上眼的,不过眼下这件事,叫月枝着实有些可怜起她们了,思及此处,月枝挣扎半晌,道:“姑爷和十四姐儿一道回来了。”
“昨个才过府,三日还没到,回来做什么?”郑令意很快反应过来,又道:“纳妾虽没有三朝回门的规矩,可也没有昨个过门,今个就回娘家的道理吧?”
月枝没有说话,似乎是言尽于此。
郑令意见她刻意板起的一张脸,心知自己是问不出什么了,想了想,悄声道:“爹爹在安和居里吗?”
月枝觑了她一眼,道:“国公爷今日休沐,恰好在。”
郑令意松了半口气,余下半口还梗在胸口。
月枝没把郑令意引到前厅,而是引到了后头的一间暖阁里。
郑令意只在给鲁氏侍疾的时候来过,还有些许陌生。
暖阁门一开,屋里的众人都转过头来看着郑令意。她一进门,月枝便把门给关上了,像是怕这屋里头的秘密飞了出去。
鲁从心看见她时便红了眼睛,整个人身上都燃着火气。
郑令意正要给郑国公行礼问安,鲁从心忽然冲了过来,掰着她的肩头吼道:“你告诉她们,那日同我在院子里说话的人是你!我要纳的人也是你!”
他昨夜怀着满腔的期盼,以为自己终于得偿所愿,掀开盖头时,却顿时心如死灰,生熬了一日,已然快崩溃了。
郑令意吃痛不已,奋力把他一把推开,跑到郑国公身后躲着鲁从心,又将颤抖的手放在肩头,哭道:“爹爹,爹爹。”
郑国公若不是因为郑燕纤做出的丑事而理亏,就算他再不看重庶女,也绝不会容忍鲁从心在自己眼前做出此等无礼之事!
郑国公拍了拍郑令意手以示安抚,转首看着郑令意对她道:“那日在东清园里与你表哥说话的人,到底是你还是你十四姐?”
郑令意眼眶里的一滴泪恰好落下,她很干脆的拭去,没有摆出一副卖可怜的样子,而是怒意满眸的看着鲁从心,语气铿锵的道:“没有!表哥也太荒唐了些!”
这些时日郑国公在鲁从心跟前甚是憋屈,郑令意的态度反倒叫他满意,
“你听到十五所说的了?”
鲁从心不可置信的望着郑令意,颤道:“分明是同一件银红袄子,你如何说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