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高曼亦刚进门的时候,两人倒也和声和气的相处过一段时日,可惜这性子不合就是不合,装也装不出来。
到了现在,两人之间只剩客套了。
而高曼亦原对郑令意的友好,近乎有种施恩的姿态,不过如今,两人已是平等了。
高曼亦回过神来,忙道:“大嫂,咱们仨今日倒是凑巧了。”
郑令意只挪了挪身子,瞥了万圆圆一眼,随口道了一句‘大嫂’,然后就自顾自的吃茶了。
高曼亦有几分愕然,却也没有贸贸然的说些什么,只是面上的笑容愈发尴尬,圆场的话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万圆圆本还想扯着梅姐儿说几句话,和缓一下的气氛,但梅姐儿也不大热情,只是对她福了福,便掩在郑令意身后玩泥娃娃去了。
郑令意知道万圆圆这人惯会欺软怕硬,不能给她一丝好脸色,否则她还当你在讨好她,又会猖狂起来。
万圆圆在这里格格不入,也只好寻了个由头赶紧走了。
她身边随侍的婢子叫凤儿,见她在这又吃了一嘴的灰,吓得战战兢兢,只恐要被打骂。
不过万圆圆只是闷头快步走着,未发一语。
她倏忽脚步一顿,偏首对凤儿道:“吩咐下去的事儿怎么样了?”
这样含含糊糊的,可凤儿立马就知道她所指得是什么,答道:“那些人留心着呢,除了那日倒了樱桃冻外,这几日来再没见着糕点,想来是都吃了。”
“会不会赏给了婢子吃?”万圆圆难得多了心眼,又问了一句。
凤儿道:“若是叫婢子吃了,许也是让婢子试一试有毒无毒吧。瞧婢子安然无恙的,自然是自己吃了。那些糕点如此金贵,哪个肯叫婢子吃呢?”
凤儿会这样想也不奇怪,万圆圆便是个最小气的主子,但凡有什么糕点,即便自己吃不下了,也总是故意糟蹋了,不让下头的人偷吃,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如恩赐般赏下去。
万圆圆点了点头,道:“那便十拿九稳了,只是怕摸不准老三的喜好,明个后日都备了些什么糕点?”
“燕窝蒸和蟹粉酥,还有红豆羹和翡翠珍珠汤团。”这事儿已经计划了几日,凤儿早就烂熟于心了。
“左右那药性是得过两日才发出来的,索性每样糕点里都下足了份量,发作的时候正好在考试,保管叫他大大吃一通苦楚,我看他还能不能金榜题名!”
万圆圆恨恨道,待此事成,且看到时候看高曼亦和郑令意还能不能这般交好。
“是。”凤儿见万圆圆没有朝自己撒火,很是缓了一口气。
这几日乔氏心里憋着气,万圆圆自然得受着,而她受了气,便要在凤儿身上找不痛快了。
这样一层层的盘剥下去,万圆圆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一股子憋屈阴郁之气。
“二弟妹也太天真了,以为这几间院子归了她管,便是真归了她管了?到底还在婆母手里捏着呢。得了这么一点点的权,倒了还不是要背黑锅。”
万圆圆不屑的说,心里泛出酸涩的快意。
她已回到院里,凤儿出去办事,其余婢子在门外守着,屋里只她一人。
揽镜自照,还是一张丰盈的娇媚面庞,可惜,梳妆给谁看?
吴永安已经连着好几日宿在姨娘处,原先听说乔氏给高曼亦塞了个通房,万圆圆还幸灾乐祸的跟什么似的,自己院里都火烧眉毛了,可看见别人家灶台呛了烟,依旧是挤破脑袋去看热闹,可怜可悲也可恨。
女子无爱,总得有些别的东西来填补。
高曼亦现在与吴永安的关系虽有些冷了,可当初那股子热乎劲儿毕竟还在,两人又有梅姐儿,她如今又分了部分掌家之权,日子无比充实。
万圆圆虽道高曼亦天真愚蠢,可掌家之权谁不想要?
吴老将军在桌上帮着高曼亦夺权时,虽然主要是为了惩戒乔氏,但到底是帮了高曼亦。
万圆圆向来惧怕吴老将军,可怕归怕,她到底是希望吴老将军也能在背后回护自己一回,可那日,吴老将军连看都未看万圆圆一眼。
高曼亦、郑令意都受过他的庇护,只有万圆圆因为出身乔氏母家的缘故,再加上性子蠢钝轻浮,一向为吴老将军所不喜。
人心总是偏的,圣人都无法做到一碗水端平。
万圆圆心里有恨有妒,只以为旁人祸事临头,不敢想自己也不过是个任人驱使贬低的工具,不管怎么说,别人吃罪总好过自己受累。
嫁到吴家的前一夜,万圆圆的娘亲哭了整宿,万圆圆那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哭得那样难过,自己要嫁的可是嫡长子啊。
如今懂了,也迟了。
万圆圆对着镜子擦去一滴眼泪,又用粉扑子匀了脂粉细细掩盖。
凤儿推门快步走了进来,对万圆圆福了一福,低声道:“夫人,妥了。”
万圆圆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镜中人有一双勾魂的大眼,眸中神色却乏味的像甘蔗渣滓。
今夜仍是孤枕难眠,身侧床褥空荡且冰冷,高床软枕,画地为牢。
万圆圆在黑暗里睁着眼睛,虽是深夜,可她毫无倦意。
乔氏翻来覆去还是那么几句饱含羞辱意味的言辞,万圆圆如今已经听得麻木了。
一是嫌弃万圆圆的出身,二则是嫌她没有怀上孩子。
万圆圆大部分时候只是低头听着,可心里却也觉得乔氏可笑。
既嫌弃出身当初何必娶自己,也不看看自己这儿子什么德行。
再者,吴永安大半时间都不在万圆圆身边,叫她自己一个人如何怀孩子?
搁在小腹上的手紧紧的攥着,万圆圆闭上了眼,强迫自己在这孤寂的静谧中睡去。
……
阳光铺在院子里,将一切都晒的干干爽爽,绿浓和绿珠正忙里忙外的搬书出去晒,郑令意原是有些担心天气反复,可有几本书已经泛出了霉味,实在是不晒不行了。
朱玉干活实在麻利,绿浓和绿珠只把书拿出去,让她摊开搁在竹席上晒着,没过一会子,就是满院的书香。
绿珠和绿浓里外忙活着,今日外院来人送糕点时,便是环儿理所应当的提走了食盒。
她瞥了佩儿一眼,美滋滋的躲懒去了。佩儿也不想理会她,立在廊下目不斜视,当好自己的差事。
“佩儿,环儿呢?”绿浓将最后几本书交给了朱玉,见廊下空了一人,拭了拭额角的汗,道。
既然她问了,佩儿便答道:“方才外院送来了糕点,环儿拿了不知上哪去了,许是去处理了吧。”
绿浓点点头,又听郑令意在唤自己,便急急与绿珠一起走了进去。
“时候差不多了,绿珠,你留下替我看着院子,绿浓与我一道去吧。”
两个婢子齐声应了,一个留下,一个随着主子们出去。
吴罚的书箱早就备好了,妥帖的放在内室里,只待一并带上就是了。
书箱里头没一件是外院送进来的东西,外院送来的吃食她不敢叫吴罚碰,连旁的物件也格外的小心。
这并不是郑令意疑神疑鬼,前些日子高曼亦还是觉得没给静居备春衣不妥,便让府里的绣娘搁置了灵犀院的活计,替吴罚赶制了两件薄棉春衫,一玄一蓝,瞧着倒是没什么毛病,且好似出自郑嫦嫦之手一般,做工精致,挑不出半丝错处来,就连衣料缎子也用了上好的缎子。
郑令意心里多一重防备,便用指头一寸寸摸过去,竟在衣裳内里包缝处摸到一截硬戳戳的东西,拆了一瞧,竟是一篇用蝇头小楷所做的文章,紧紧的卷成了细棍状。
她身上冷汗登时便下来了,吴罚说这篇文章做得一般,可春闱应试比秋闱严苛的多,但凡在身上搜出什么夹带物件,尤其是带字儿的,一并算作作弊,当场就要杖打,且十年不准再考。
郑令意没有怀疑到高曼亦身上去,只是隐晦的刺探了几句。
高曼亦笑眯眯的告诉她,说这是吴老将军特吩咐她做的,还将这两匹缎子送到庙里去供奉过了,会有神明保佑之力,叮嘱郑令意一定要让吴罚穿着去考试。
吴老将军自然也不会断吴罚的科考路子,只可能是这绣娘在做的时候出了纰漏。
郑令意首先就想到了乔氏身上,但这事儿牵扯了高曼亦和吴老将军两人,查起来伤筋动骨,破坏情分,郑令意便想先搁一搁,吴罚也赞同。
她与绿浓熬了两个通宵,将两件衣裳全拆了,反复查验再无问题后,这才又缝了起来,今日吴罚身上穿的便是那件蓝衫子。
夫妻俩一并往外院走去,绿浓落在他们身后,忽听到身后有些轻微异动。
她下意识启唇想对郑令意说些什么,但想起昨日郑令意的吩咐,便闭了口,甚至没有回首一瞥。
待几人走后,静居边上的那从灌木草叶颤颤异动,随后渐渐回归平静。
这静居一贯的习惯,主子们一离去便关上了门,婢子婆子们也各自松泛一些。
今日留下的是绿珠,坐在石墩上与婆子们说说笑笑,阳光里都是欢畅的气息。
“咱们少爷这般多的书,字跟蚂蚁一样,能看得懂吗?”
王婆子蹲在书堆边上,眯着眼睛看了老半天,却只瞧出一团团繁复的墨点。
“你看得那本还只是夫人的,少爷看的书更是艰深晦涩了。”绿珠笑道。
殷婆子打趣道:“你还想看书识字?只怕老眼昏花,牛粪马粪也分不清。”
王婆子笑骂回去,挥着手势做形容,道:“浑说什么,如何分不清,牛粪一摊摊,马粪一粒粒!怕是你分不清,把牛粪当做豆粉饼,马粪做油煎锤!”
大家都哄笑起来,佩儿在廊下立着,也偷偷的抿着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