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高高兴兴的出门,却是阴云密布的回家。
郑令意没有怪绿浓,反倒安慰了她许多。
绿浓愈发过意不去,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哭了出来,对郑令意道:“奴婢不知自己的妹子怎么成了这样一个不通情理之人,自己做错了事儿,反倒埋怨起别人来。”
“有了倚仗,失了分寸。”郑令意说到了点子上,让绿浓一路都沉默着。
回到吴府的时候,绿浓勉强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起码除了眼睛有些红肿,旁的倒是看不出什么了。
绿浓的身量比绿珠稍高一些,但凡她在的时候,都是由她扶着郑令意下马车,绿珠则是拿些杂物。
郑令意从马车上轻轻跃下的时候,就见有个身量纤长的婢子正急急的从台阶上走下。
“香寒?你这是在等我?”郑令意颇为意外的说。
香寒与香阳都是高曼亦的贴身侍婢,她会出现在此,定然是高曼亦授意。
“是。三少夫人,童姨娘自尽死了。”
郑令意踏在台阶上的脚步一顿,她什么也没说,又继续快步走着。
她的步伐越来越快,裙摆翻飞,脚下生风,绿珠和绿浓得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她。
“夫人,夫人!”
绿浓连唤了几声,郑令意又猛地止住了脚步,静静的站着这暮色四合,夜风四起的庭院里。
她闭了闭眼,努力将干扰着她的情绪撇出去。
童姨娘自尽,她不信。
郑令意渐渐冷静下来,只听绿珠连珠炮似震惊的问:“什么?自尽死了?什么时候的事?这,这怎么可能呢?也太突然了吧!”
绿浓这几日不在,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目光担忧的来回在郑令意和绿珠身上打转。
“这事儿是扯到我了吗?”郑令意这话,叫绿浓更加担心了。
可若不关郑令意的事情,高曼亦也不会让香寒在门口等着她了。
“是,此刻大家都在南园等着您呢。我家夫人赶在老夫人发话前先让奴婢来迎您,若是老夫人派人来,只怕您不好应对。”
郑令意偏首对香寒点点头,道:“多谢。”
这几日的事情真像是夏日午后的闷雷,一阵接着一阵,永远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结束,总是要提心吊胆的等待着下一阵突如其来的剧响。
南园里难得的灯火通明,乔氏自然不会缺席,郑令意进屋时,她正摆弄着耳坠子,万圆圆立在她身边,高曼亦则坐在下首,向郑令意投来担忧的目光。
吴老将军将胳膊拄在膝上,脸则埋在他那双宽厚的手掌里。
即便看不见他面上的神色,郑令意也知道,他很伤心。
若只是嫌此事烦扰,人们大多做抚额之态,只有难过不愿相信噩耗时,才会将自己整张脸都遮住了。
直到听见郑令意行礼问安的声音,他才缓缓抬起头来,摆了摆手,示意郑令意落座。
“是你!是你与我姨娘胡言了什么?让她一时想不明白竟走了绝路!”
吴聪一直跪在吴老将军脚边,见郑令意来了,一下子蹦了起来,像是有人用火点了他的腚。
郑令意瞥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如此急着先声夺人,心虚什么?”她淡定的入座,整了整微皱的裙摆。
“你!”吴聪一时语塞,想起了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有多么不好惹。
“你说话怎么如此不逊,老四怎么说也是刚失了生母。”
乔氏自然不是向着吴聪,而是为了不让郑令意占据上风。
“婆母说的是。”郑令意敷衍了一句,又对吴老将军道:“公爹,你可请大夫了吗?”
吴老将军疲倦却锐利的目光看向郑令意,郑令意只对他点了点头。
“你什么意思?”吴聪心头大骇,却还是强撑一副愤怒讶异神色,道,“人都死了还要什么大夫?你以为是谁害了姨娘不成?”
“是。”郑令意站起身来与吴聪对视着,朗声道:“而且,我怀疑是你害了童姨娘。”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高曼亦倒吞了一口气,紧张的握住了香阳的手,连乔氏与万圆圆都惊诧的对视了一眼。
昨日一事,童姨娘与吴聪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后,童姨娘便要吴聪向吴老将军自白请罪,而郑令意自己并没有要对吴聪怎么样。
吴聪以为郑令意虽然能说会道,可在这府里到底没有实权,过过嘴瘾也就算了,断不敢真把他怎么样,她毕竟也没有这个本事。
可没想到,今日郑令意却是章法大变,吴聪清楚她没有真凭实据,却敢下这样骇人听闻的论断,着实让吴聪自乱阵脚。
他紧张的连口水都忘记咽了,唾沫横飞的说:“胡说八道!分明是你那日对姨娘胡言乱语,才害得她一时想不开,做出这种傻事。”
“好,那你说说清楚,究竟是什么‘胡言乱语’能让一个人了断自己的性命呢?”郑令意牢牢盯着吴聪,道。
不说,这事儿圆不过去;说了,还是要惹上嫌疑。
郑令意看着苦苦挣扎做抉择的吴聪,视线越过他,望了吴老将军一眼。
“说!”吴老将军耐着十分的性子,此时也到了极点。
吴聪浑身一颤,儿子毕竟是怕老子的,他扑通一声向吴老将军跪下,看得高曼亦膝盖都疼得慌。
“姨娘昨日莫名说我害了三哥,可三哥如今不是好端端的在考试吗?姨娘要我来向爹爹您请罪,可我,
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姨娘被这个女人弄混了脑子,非得让我让我认一条莫须有的罪名。”
“爹,爹,我知道自己不如三哥有本事,文不如他,武也不如他,可我毕竟是您的儿子啊!怎能,怎能叫这个女人如此作弄。”
听着吴聪歪曲了真相,郑令意也没打断他,且听得相当认真。
吴聪说完后,大家都望向郑令意,想听她会如何辩解。
乔氏开口道:“老三明日就回来了,你做什么要诬老四?前日又闹得不清不楚的,我到现在还是糊里糊涂的,如今还连累了一条人命,自你嫁到这吴家起,怎么就没一日的安生?”
“果然还是婆母聪慧,是呀,我做什么要诬陷四弟呢?”郑令意不急不忙的说。
回了一趟静居的绿浓此时赶到,将那篇作弊用的文章带给了郑令意。
“公爹赐的缎子,二嫂特意撤下了自己的活计,让绣娘们赶制的春衫里却夹藏了这个。”
郑令意把那张纸递给了吴老将军,又站回原地继续道:“牵扯诸多,我不敢贸贸然宣扬,只得请了做衣裳的绣娘先问个清楚,却得知是绣娘童姨娘的亲妹。而童姨娘心疼妹妹劳累,便替她做了。这篇文章在四弟嘴里成了祈福的符纸,哄童姨娘塞了进去。”
吴聪拼命的摇着头,不住的说:“爹,我没有,不是我,她诬赖我,这上头不是我的笔迹。”
吴老将军面沉如水,冷道:“你看也没看,便知不是自己的笔迹?”
吴聪哑然片刻,还是咬死了说,“因为此事就不是我做的!是这个女人诬陷我!”
“你的意思是我苦心孤诣设这么大一个局,就为了诬陷你?”郑令意简直要被吴聪的愚蠢逗笑了。
“事实如此!”吴聪睚眦欲裂的说,与郑令意的淡然形成鲜明对比。
“说句难听的,我要有心思做坏事,怎么也是陷害大哥二哥,我陷害你做什么?”
‘陷害你一个无宠无才又无德的庶子做什么?’八壹中文網
郑令意的隐含之意,大家都听懂了。
吴聪面色通红,气得发抖,他脆弱的自尊拼命做出反击,“是啊,那我陷害三哥又做什么?”
“这不正是那一日我问过你的问题吗?为何要损人不利己?”
郑令意轻松的歪头看着他,眼神像一道能照射至人心底的光芒,道:“后来我自己又想了想,你可能是嫉妒吧。”
“贱人!你找死!”
就这样一句话,却让吴聪比先前听见郑令意说他杀了自己生母还要激动。
嫡子出身就与庶子不同,反倒显得高不可攀。
可同为庶子,吴罚幼年时受尽吴老将军的喜爱,年少离家后,居然还是吴老将军主动示好让他回来,如今娶了美妻又金榜题名,前途大好。
而吴聪,从小被童姨娘拘束着,他本是很怨恨的。后来见吴罚和他生母被害得惨痛,这才安分了这么些年,唯有拼命读书,觉得自己只是韬光养晦,可事实却并非如此,他竟还比不得在外漂泊了多年的吴罚!
谁都没有想到这句话能叫吴聪失了理智,张牙舞爪的就朝郑令意扑了过来,绿浓和绿珠下意识如叠罗汉一般护在郑令意跟前。
只听脆、闷两声响,一个茶盖和吴聪都倒在了地上,吴老将军手边的茶杯没了脑袋。
屋里沉默着,乔氏倒显得欢快满足,吴聪虽失败了,可他的行径倒是颇合她意。
“说起来,这到底没什么真凭实据,老三从前顽劣的很,说不定是得罪了人自己也不知道,叫人下了套子又栽到自己亲弟身上。”
“若真如此,倒是无巧不成书了。”郑令意转而看向乔氏,笑容可掬的说:“这世间的巧事儿也挺多的,就好像相公去了考场那一日,我院里的婢子偷吃了他惯爱吃的糕点,结果腹痛难当,连夜就医,看来也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