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这一回是铆足了劲的翻旧账,吴罚生母被欺辱的倒是没怎么提,吴罚重伤了乔冠英的事情像巷子里的风一样无孔不入,在街面上走着走着,就会被吹一耳朵。
“说来也是有些走运,若不是乔冠英伤处难言,恐会传的更厉害。”郑令意都要愁坏了,吴罚却还轻松,甚至有心思说笑。
“吴家向来低调,你虽是二甲榜首,可没不至于这般引人侧目,乔氏这回不知使了多少银子下去,才叫这消息越传越广了。”
这几日给乔氏请安的时候,乔氏话里话外的得意劲儿都能掐出水来了。
郑令意面上装得风轻云淡,实际上却是牙根都咬得发酸,愁得眉间纹都快长出来了。
吴老将军不是不知道这事,可质问于乔氏,她也只是喊冤否认。
吴老将军也无更好的法子来遏制,说到底不过是风言风语,若是认真出面反驳,岂不是更引人注意。
如果只是这般也就罢了,吴罚毕竟在世家大族们眼里是个无名小卒,人家甚至不清楚他的名字,说着闲话时,也只是说二甲的榜首。
郑令意想着先忍了乔氏这几日,吴罚入了仕途,总会做出一番成就来,到时候什么闲言闲语都不惧了。
城里不会总刮北风,过不了几日便换了东风西风。
未曾想到,乔氏此次是铁了心要断吴罚的路。
即便吴老将军再三斥责,乔氏还是暗里疏通了关窍,让言官递了一份折子上去,内容便是陈言本科进士二甲榜首品性不端,不应委以重任。
幸而郑国公出言说了几句,他到底将吴罚视作女婿,更别提这个平白捡来的女婿,比他给郑莹莹亲自挑选出来许吉如考得还要好。
郑国公这几日也听到了些风声,再加上郑令意特地回来过一趟,所言便是担忧乔氏这一手。
郑国公那时还觉郑令意心眼子太多,妇人手腕不过局限于后宅之内,哪能在朝堂上施展,便将她斥了一顿打发走了。
但听她一席话后,郑国公也有几分忧虑,便揣摩着打了个腹稿来应对,没想到竟真的派上了用场。
郑国公早有准备,自然是口若悬河,说得那言官冷汗涔涔。
“郑国公言之有理,可旁人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担任本科主考的礼部尚书于坡,开口道。
外甥伤了娘舅,这乍一听起来的确是大逆不道之举。
若是不知晓内情的人可能会觉得奇怪,吴罚怎么说也算是于尚书的门生,闭口不言也就罢了,为何要跳出来唱反调呢?
郑国公算是知晓内情的,于尚书这回的主考官做的十分憋屈。
严寺卿的强硬性子并没因为换了差事而变动,他也不管自己比于尚书官低一截,自己看上哪篇文章了便呈上去,看不惯于尚书挑选的,便剔除。
科考一事,自然不是严寺卿的一言堂,判卷时还有许多判卷官,严寺卿只以文章论成败,自然要比那心怀鬼胎的于尚书客观许多。
可其他人不似严寺卿这般强硬性子,又有大理寺在身后做依仗,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判卷的短短十日,瘦了一大圈的大有人在,更有甚者,一出贡院就昏厥,大病三日,差点连命都送了。
尤其是最后定陈著为状元还是榜眼时,严寺卿差点动了手,若不是手上人死死拦着,于尚书怕是要躺上十天半个月的。
最后于尚书还是仗着背后有人,定了个名不经传的焦亭为状元。
说是名不经传,可不意味着这人全无背景,焦亭论起来,还是崔家的远亲呢。
陈著和吴罚的两篇文章最合严寺卿的意,吴罚此文缺些修辞,但立意与严寺卿不谋而合,陈著不能按着严寺卿的心意当状元,严寺卿一口咬定,吴罚定要是二甲的榜首。
如此,也就不难明白于尚书为何要在此刻说这番话了。
“我原不知这孩子还有此等往事,心性这般乖戾,若是早知道……
“这事儿你倒不必急着往自己身上揽,吴家这小子是我挑的。”
今日朝上不只有于尚书,严寺卿也是在的。见他站了出来,郑国公眼珠一转,不多言了。
于尚书与严寺卿交锋多次,总是胜少败多,已然有些惧意。但此刻为他撑腰的人就在朝堂之上,他底气总也足些。
“严寺卿既自己认了,那我也不多说了。”
于尚书瞥了严寺卿一眼,很是清高的样子,又开口道:“翰林院矜贵异常,入院之人必得才德兼备……
“才说自己不言,此刻又开口。于尚书,出尔反尔这等小人行径倒是信手拈来。”
严寺卿对他很是不屑,说话自然也没有好声气。
“虽说朝堂之上本该直抒胸臆,但言辞上也要稍加注意才是。毕竟同朝为官,也是缘分呀。”
珠帘后,嘉安太后的声音传了出来,还是少年的顺灵帝循声斜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看着堂下众臣。
“太后娘娘说的是!”于尚书得意的睇了严寺卿一眼,“既然如此,不如将此人剔除,二甲榜首之位后补就是。”
“科考乃立国之本,岂容你如此儿戏!”
这话很像严寺卿所言,也正是他心中所想,可却有人赶在了他前头。
少年突如其来的发话叫群臣一愣,连忙拱手弯腰道:“圣上所言极是。”于尚书更是吓得立马跪下了。
珠帘后传来轻轻的咳嗽声,像是要提示什么,顺灵帝恍若未闻,看向一开始扯出这件事情的那个言官,道:“你之所言,可有实证?”
言官颤颤道:“坊间传言……
话还未说完,顺灵帝便淡道:“看来都是叫不打言官的规矩惯坏了,未经查实,竟也敢呈到我跟前来议。”
“皇帝,”嘉安太后耐不住了,自珠帘后出言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如若这人当真品性不佳,入了翰林院,恐也让几位大学士不喜吧?”
事有凑巧,陈著的祖父陈大学士今日有事告假,不能替吴罚说上几句好话。
余下几位大学士又不明吴罚本性,有些踌躇犹疑也是人之常情。
严寺卿赶在他们开口前,道:“既是我选的人,便让他来我大理寺吧。由我管教,若有不好的,我自赶出去。”
这个法子倒是叫两边都没话说。
郑国公稍觉可惜,但不知怎的,一想到他那个女婿的面相气韵,又觉得这大理寺说不准还与他合拍些。
这种消息传得自然是快,吴家人很快也便知晓了。
吴老将军自然是气得要命,大骂乔氏一通,差点写了休书,两个儿子拦都拦不住。
若不是高曼亦得了消息连忙赶来,又带着梅姐儿哭求了许久,还说出了自己怀有身孕之事,乔氏眼下怕是已经回娘家了。
乔氏居然还大感憋屈,她为这事儿散出去不少私房体己,却只得了这样一个不上不下的结果,不值得很。
“婆母担什么心呀?那小子进了大理寺又如何,二弟早在大理寺经营多年,他如何越得过去?到时候在二弟手下,您还怕他翻出个花来?”
万圆圆这几句话说到了乔氏的心坎上,叫她宽慰不少。
乔氏叹了口气,又横了万圆圆一眼,有几分不情愿的说:“到底是老二夫妻俩得用些,哪像你们两个!”
万圆圆哪敢回话,唯唯诺诺的应了。
乔氏被吴老将军禁了足,万圆圆又遵照乔氏吩咐,亲自给灵犀院送补品去了。
她一见着绿珠在房门口与香寒说话,便知郑令意来了。
万圆圆也是想不明白,这两人怎能这样要好,她有些幸灾乐祸的想着,待吴永安将吴罚折腾惨了,看这俩妯娌还能好到哪里去。
她进门时,郑令意正起身要走,不冷不热的打了招呼,擦肩而过。
绿珠上前搀了郑令意,轻道:“瞧着那食盒,像是伶阁赏下来的。”
“怀着身孕替她又哭又跪的求情,赏些糕点补汤算个什么。”
郑令意心里很是复杂,她不能责怪高曼亦作为一个儿媳的举动,膝下都已有了孙辈,还要闹得休妻这样难堪,儿女们自然是不愿见到的。
可对于郑令意和吴罚而言,乔氏是仇人,只害了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仇人,却因这世间礼法而奈她不得。
郑令意此番来见高曼亦,是怕她心里多思多忧,嘴上虽是说着无妨,但这话恐怕连高曼亦也不信。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静居,庭院里烛光暖暖,照得人心回温。
郑令意鼓着脸挤到吴罚身边坐着,吴罚头也没回,一展手就将她揽到怀里,道:“何必去呢?回来又不高兴了。”
“不去的话,我又过意不去。”郑令意坦白的说,她躺在吴罚膝上,伸手描着他的下颌。
吴罚低头看她,两人无声的对望着,目光渐渐深邃起来。
忽然他扬了扬指尖,蜡烛便灭了两根,郑令意轻捶了他一下,羞道:“又来?”
屋外的绿珠正欲进屋伺候,忽然见房里昏暗了下去,先是一愣,后知后觉的停住了脚步。
“开窍晚些,咱们就更不能碍着了。”甘婆子拿着笤帚在廊下走过,幽幽的扔下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