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上只有寥寥几句,也没说什么大事。
只提了高曼亦要回高家小住日子,为的是‘眼不尽心不烦’,梅姐儿也叫她一并带回去了。
郑令意一看就明白了,高曼亦不愿受吴永安的气,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初怀有身孕,便是宫中妃子也能让母家的人进宫陪伴,高曼亦想回去住上几日,倒也合乎情理,毕竟父母待她皆很怜爱,何必留在夫家,承受窝囊夫君的闲气?
“二嫂嫂回娘家小住,伶阁可有什么响动?”郑令意收起信纸,道。
伶阁前些日子买婢子,郑令意暗地里埋了个桩子进去,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婢子,也不要她做什么事情,只需闲时将伶阁发生的琐事,说给绿珠听就成了。
“老夫人自然是不悦的,说是让人叫了大少夫人去,想来是又要迁怒了。”
绿珠这几日听消息,十之八九都有万圆圆在里头,不是今日被骂,就是昨日被罚了。
“说来还是姨母呢,半点情面也不留,哪里是把她当人了,不过是个出气的物件罢了。”
郑令意虽不喜万圆圆,倒也可怜她。
“也真是怪,大少夫人旁的不说,这容貌总是出挑的,何处惹得大少爷这般不喜,总是宿在那个什么杜姨娘处。”
郑令意与绿浓惊讶的看向绿珠,道:“这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绿珠指了指门外,道:“妈妈们说的呀。她们闲时在宅中走动,消息莫不要太灵通哦!夫人您宽宏,瓜子儿零嘴随她们吃,别的院里的婆子妈妈们可都供着她们呢!”
郑令意没想到自己这无心之举,竟还有如此效果,道:“杜姨娘是何人物,生得很美吗?”
绿珠摇了摇头,道:“妈妈们说,杜姨娘确有几分羸弱之态,可论起美貌来,终是不如大少夫人的。”
“那杜姨娘是何出身?”绿浓也问道。
“杜姨娘是打小伺候大少爷的,那个身子骨孱弱,夭了的姐儿便是她生下的。”
绿珠到底还是黄花闺女,不比那些婆子妈妈们口无遮拦,红了脸用帕子掩口扭捏道:“大少爷院里的婆子们也不知是不是玩笑,说大少爷头一回就是这杜姨娘伺候的。”
绿浓也有些尴尬的干咳一声,看向郑令意。
郑令意忽然想起一事来,叫她有些心神不宁,端起杯盏饮了一口,才缓过神来,道:“那杜姨娘是否很听大少爷的话?”
绿珠想了想,道:“应当是,杜姨娘的性子很老实,没有野心,也从不做挑拨之事。”
“所以万圆圆能容她,即便吴永安总是宿在杜姨娘处,她也忍了。”郑令意若有所思的说。
“如今是她能忍,老夫人可是忍不了了。”绿浓感慨道。
这事儿说起来真有些想不通,但郑令意想到了关窍上,忽然就茅塞顿开了,只等吴罚回来,问他一问,便都清楚了。
吴罚这几日新官上任,却没有什么火气,很是安分的旁观了几日白寺正审案,也算是学习观摩一番。
全国被判罚流放之刑或更严重的刑法的案件皆由大理寺再审,然后才由刑部复核。
若有情节严重的大案要案,也会派寺正前往审理,评事、主簿等掌管文书一类的官员随行。
这几日下来,吴罚觉得白寺正虽然才干平平,为人处世又有油滑之嫌,可贵在他是真心看重寺正一职,勤勉用功,知人善任,他手下小官并不多,可个个皆是风风火火的麻利性子,办事从不拖沓。
而且白寺正很是谦虚,询问吴罚意见皆出自真心,若觉有理,当即便改了,谁都知道应该不耻下问,但却不是人人能做到的。
两人同为寺正,吴罚初来乍到,白寺正又分外热心,除了去茅房不是一起外,其他时候总是同进同出。
午间去膳堂吃饭,自然也是一起。
吴罚要了一碗面,白寺正要了一份煎角儿,两人正吃着,三五成群的评事、主簿们便走了进来,见着两位寺正,便拱了拱手。
吴罚和白寺正点点头,继续吃着。
过不了一会儿,见吴永安一人走了进来,像是当众人都不存在似的,强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来,但却又频频往吴罚那厢看。
吴罚正埋头吃着,压根就没瞧见他。
他的吃相一贯就很好,面一口又一口,不会叫汤汁溅出来一滴。
白寺正本还想说句什么,却被吴罚大口吃面的样子勾的食指大动,也忘了要说什么,只道:“见你吃面这般畅快,早知我也该吃面。”
吴罚将碗筷一搁,坦白道:“难吃。”
白寺正僵住,又听他道:“肚饿,没办法。”
白寺正忍俊不禁,道:“我这煎角儿倒是不错”
他又招了招手唤来杂役,给吴罚也要了一份煎角儿。
吃完了午膳,吴罚未做停留,起身便走了,瞧都没瞧吴永安一眼,身后那堆评事主簿们的笑声落在吴永安耳中更觉嘲讽滋味。
谁都知道他为个小小的寺正之位多么上心,一转首就落到了吴罚手里,还是轻而易举让严寺卿亲手捧给他的,简直是奇耻大辱。
吴罚与吴永安虽在一个院里,但两人分工不同,只有吴罚回到院中的时候才有可能碰上。
不过吴罚即便是从狱案处回来,也是一头扎进房中看卷宗罢了,实在是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理会吴永安。
吴永安总以为自己是虎落平阳,对于自己同级的官员都没什么好脸色,更别提那些个品阶比他还低些的人了。
所以在这吏舍里想来没什么人缘,大家都等着看他的笑话,他自己做人不讨巧,也不能全都怪吴罚。
吴永安郁闷了一日回到家中,却见夫人与女儿都走了,本以为不过是高曼亦的气话,没想到却是成真了。
他算是尝到了有气没处发的滋味,在屋里团团转了一圈,捏着个茶盖想砸,又气馁的放下了。
吴罚晚间回来时,也知道了高曼亦回娘家的事情,他向来不会将这种放在心上,只是觉得郑令意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奇怪。
娇娇被绿珠抱出去喂食了,自它上回在屋里吃饭,将米粒拱的散落一地,又用糊满肉汤的脸来拱吴罚之后,他就不许娇娇在屋里吃饭了。
“怎么了?替二嫂担心?”吴罚带了几分卷宗回来看,却也分了心思给郑令意。
郑令意趿拉着绣鞋,凑在吴罚身边,一下被他搂进来怀里。
“我记得吴永均对我言语无礼后,你说会处理了他,到底是怎么处理的?”
郑令意整个人都蜷在吴罚怀中,洁白的脚掌就踏在他心口上。
吴罚看着她,卷起了卷宗,道:“说来也是污秽,一定要问的这般清楚吗?”
郑令意想了想便道:“那可与他这几月来再未进过万圆圆房中有关联。”
吴罚缓慢的点了点头,见郑令意似乎猜到了一些,神色间有些不忍,便索性坦白道:“他早年间就折损了身子,我不过是顺水推舟,他若不是心急好色,也不会吃那些药力刚猛的催发之物。现如今又讳疾忌医,大罗神仙也难救。”
吴罚知道吴永均平日爱厮混的那些个烟花柳巷,也知他的相好是谁,行事之前总要用些药来助兴,吴罚便换了些与之相克的催发之药,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
郑令意窝在吴罚怀中默了片刻,道:“我倒不是觉得吴永均可怜,说来也是我这人不够决绝,我虽不喜欢万圆圆,却也觉她如今的日子着实难熬。”
“不必担心,这事儿到底瞒不住,揭破之后,万圆圆便有底气了。”
吴罚的安慰之语,总是另辟蹊径,效果倒是上佳。宽慰好了郑令意,吴罚便再度展开卷宗细看。
郑令意在他怀中转了个弯,也就着他的手瞧了一眼。
能被吴罚挑回来细看的案子果然是有些特别,竟是一桩长嫂杀小叔的案子。
郑令意本只是随意看看,却渐渐被卷入其中,眉头越看越紧,最后忍不住道:“这个周二郎简直是无耻之尤!长嫂不过大了他五岁,辛辛苦苦经营数十年,资助他上学,他学业不成,又舍他银子开店,帮扶他成家立业,他竟然还要伙同族叔夺她的家产!”
周二郎与长嫂黄周氏对峙,岂料转身之际被捣药的铜锤砸了后脑,就此死了。
婢子瞧见血流满地,吓得尖声大叫,惹来了族叔报官,已将黄周氏捉拿,只是此事叫群民激愤,许多人为黄周氏喊冤,而周家人却认为杀人当偿命,所以案子至今未判定,转递给了大理寺。
“那你以为此案该如何断?”吴罚见郑令意对这件案子很有看法,便道。
郑令意刚想开口为黄周氏抱屈,想了想又觉欠妥,道:“我如今与那些百姓无异,看到的都是表面情理,自然站在黄周氏这一边,可若真的毫无隐情,也不用着大理寺了吧。”
吴罚望着郑令意一笑,又抽出另一份口供来,道:“这是那位族叔的口供,他言辞上有些遮掩,但也能看出他对黄周氏看法不佳。”
他指着口供上的一句话,道:“‘自嫁至周家起,便包藏祸心。’这句话后头,可有不少故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