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只以为郑令意与吴罚夫妻不大和睦,由此引发的感慨,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想到郑国公身上去,毕竟这把岁数了,还提什么情呀爱呀,惹人笑话。
郑国公倒是不服老,郑令意与郑嫦嫦外出饮茶时,听说西苑多了一位姨娘。
原是在郑国公身边伺候茶水婢子,也有过肌肤之亲,只是郑国公一直将她留在外院。
前些日子叫鲁氏发现了,将她抬成了姨娘,迁到西苑来了,与其无名无分的住在外院,不如挪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心些。
郑令意听了很想笑,想当年鲁氏若发现婢子爬床,郑国公要是不护着几分,她寻个机会就会将婢子给买了,因为不是黄花闺女了,卖到什么污糟的人家都有可能。
蒋姨娘当年就是郑国公执意要抬成姨娘的,这才逃过一劫。如今,鲁氏居然上赶着抬姨娘了,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郑嫦嫦说那姨娘姓牛,姓虽然憨厚,生得却温婉,眉眼中依稀还有几分蒋姨娘的影子。
郑令意听了什么也没说,她可不信郑国公是因为怀念蒋姨娘,说到底还不是因着他本就喜欢这种温婉相貌的女子。
是夜,郑令意在梦中见到了蒋姨娘。
母女俩坐在静居院后的秋千上,秋千摇摇晃晃,像是被风吹动。
郑令意将这件事当做笑话般说给蒋姨娘听,梦里只有她们两人,所以放肆的捧腹大笑着。
醒来的时候,却觉枕头上一片濡湿,心里空落落的,像叫人生生掘去一块。
今日本打算去高家,也早早给高曼亦传了话。
临出门时,得了高曼亦的口信,说高家内宅闹了贼,为了抓人,所以关了院门正在查呢。
丢失的是高夫人的一包碎银,约莫五十两,钱虽不多,可内宅闹贼,怎么也要查个水落石出,今日就不叫郑令意去了。
郑令意空了一日,其实也不得闲,上一月的账册还没看。有巧罗在庄子上和静居之间往来,账目有个什么不妥,也能即刻查清了。
绿浓嘴上说着不再理会环儿,私下里却还是耐不住,悄悄问了巧罗环儿的近况。
巧罗与环儿非亲非故,自然下得去手调教,叫两个婆子带着她做些洒扫活计,磨一磨她的性子。
绿浓刚支吾了几句,巧罗便知她的心思。
“你别担心,再过些日子,她若听话,我就调她去药房,翻晒药材什么的,总是干净清闲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翻检好的绿豆倒入布袋中,又将沉甸甸的布袋递给绿浓,道:“这可够给夫人做个小枕了。再添些金银花进去,更能护目清肝。”
绿浓抱着小布袋,低声道:“大抵是姑爷不在的缘故,夫人这两日总是睡不好,心火又旺,喉咙都发干了。”
“夜里我不在,你们要小心伺候着。”巧罗叮嘱道。
“晓得。”绿浓点点头,又有些雀跃的说:“姑爷让人快马加鞭传了口信回来,说明日午后能到。米家定下的是晚宴,应当来得及。”
巧罗想了想,道:“若是姑爷路上迟了几分,回来定然是匆匆忙忙的,你讲他赴宴所穿的衣裳都熨烫妥当,然后搁在衣架上放好,到时候也就不怕匆忙了。”
“夫人的衣裳占着呢。恐放不下了。”绿浓略一思索,道:“库房里好似还有个榆木的,我去找找看。”
库房前些日子理了一通,贵重的搁在一处,日常用的搁在另一处,清清爽爽的分在两个库房里头。
存放贵重物件的钥匙在郑令意的妆匣中,而另一把就挂在绿浓腰上,方便平日里婢子婆子们取用些杂物。
绿浓对那榆木圆棍衣架有个模糊的印象,很快便找到了。
这衣架倒比如今用着的那个黄花梨凤纹衣架大一些,是个双层双杆的制式,两头翘起,压根就没有上清漆,露出榆木原本朴拙的褐色。
绿浓嫌这衣架不大美观,便打算搁到偏阁去摆着,她出门想叫朱玉来搬,却见芬娘不知何时立在门外,局促的说:“绿浓姐,是不是要搬东西?”
芬娘近来也算老实,即便是巧罗来了静居,也没见她前去询问朱嬷嬷的近况。
倒是郑令意顾念她们毕竟是母女,又分开多时,便让巧罗去说了一句,说朱嬷嬷近来身子还好,只要老老实实的,郑令意也不会对她们母女如何刻薄。
芬娘听了巧罗的说,千恩万谢的应了,看起来倒是安分。
此时,绿浓打量了芬娘一眼,移开目光吩咐道:“搬到西耳房去摆好。”
“是,是。”芬娘连连道。
芬娘初来静居时,绿浓唏嘘过几回。
从前在国公府的时候,绿浓有时陪着郑令意去安合居或请安或挨骂,偶尔见过芬娘几回。
她是二等婢子,虽不能时时进屋伺候,但端茶送水什么的,到底是能在鲁氏跟前露脸的。
绿浓大多数时候都立在院子里等候,并不知道郑令意在屋里面临何种处境。
有一回芬娘与另一个婢子送了茶水和糕点进去,出来时说说笑笑,芬娘大谈郑令意被辱骂的如何难堪。
她们笑着从绿浓跟前走了过去,丝毫没有觉得不妥。
绿浓那时就记住了这张面孔,不过这件事,她对谁都没有说,也没有额外的羞辱芬娘,只是每每见她时,总会想起这事。
所以,绿浓从也不觉得芬娘会改变本性,不过是碍于形势,不得已才老实些的。
芬娘自己想要在人前表现,却又低估了自己的力气,本想找佩儿帮忙,可她给金妈妈打下手去了,芬娘怎么也不敢跟金妈妈抢人,便又去寻朱玉。
可朱玉又被绿珠派去打水了,娇娇不知在哪儿弄了一身的泥,眼下又挣扎着要进屋去,放它一进来,那岂不是满屋子的梅花印子?
芬娘向来与婆子们相处不来,更难开口。她自己要来的差事,只能咬牙自己去做。
芬娘将那衣架费力的拆了,一根根搬过去,又一根根的搭起来,弄得浑身是满是汗酸味道,正巧遇上绿浓进屋。
绿浓倒也不是有意羞辱芬娘,只是闻到异味,便下意识用帕子掩住口鼻。
芬娘涨红了脸,却什么也不敢说。
“成了,你出去吧。”绿浓偏首睇了一眼芬娘的背影,又看向被归置妥当的衣架。
眼见她出去了,绿浓有些想不明白的嘀咕道:“便是朱玉淌了汗也没有这样大的味道。”
她若是有要羞辱芬娘的意思,这话便要当面说了,可绿浓并没有,只是觉得奇怪罢了。
可世事偏生是这样的巧,芬娘此时正立在窗下,捡起自己猝然断裂的一枚耳坠子,将绿浓的话尽收耳底。
芬娘陡然睁大了眼,又紧紧的绷着唇,想要阻止自己哭出声来。
她一贯知道自己身上的毛病,从前与朱嬷嬷一道在安合居里伺候,朱嬷嬷进出方便,每月都能给她带皂角香露。
她将自己擦洗干净,又在腋下脖颈处密密的扑上香粉,谁人也不知道这个秘密。
可如今哪有这样的好事,这个秘密到了夏日里更是藏也藏不住。
芬娘心里腾升起一股怨气来,恨恨的小跑走了。
绿浓听到些微响动,推窗一瞧,却又四下无人,以为是自己疑心,便也没有多想。
虽然两人心性不同,可这一幕何其相似,绿浓自己不知,她这无意之中的一句话,也算是报复了。
吴罚的赴宴所要穿的衣裳是新制的,从陆家买的布。
郑令意照顾陆家生意,除了中公的份例外,静居里额外添置的衣裳布匹都是陆家提供的。
陆显还特意进了一批上好的衣料,除了让郑令意选走几匹外,倒是误打误撞,又重新做起了富贵人家的生意。
自从叫外院的绣娘知道郑令意虽不好惹,却又出手大方后,静居的衣裳倒是成了抢手货。
绣娘一旦做好了衣裳,就忙不迭的送来,即便只是缝补的活计,郑令意也会赏下一盘糕点。
夫妇俩手头上空置的宅院和铺面都租出去了,每月进项不少,也积累了一些。
郑令意在绣娘跟前显摆了自己钱袋鼓胀,连带着其他奴才们的态度都殷切了不少。
蝇头小利罢了,倒是省去不少麻烦,可小麻烦省了一些,却有一桩大麻烦在等着。
听院里的几个婆子们说,伶阁的婆子们总在言语间刺探,想要知道郑令意钱袋到底有几斤几两。
婆子们言语无忌,却也是真不明白实情,所以被问了半天,也没泄露什么。
回来一细想,倒是回过几分滋味来,连忙到郑令意跟前禀报了。
自高曼亦有孕后,乔氏便借口要她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让万圆圆代管她手上的事情。
万圆圆来管与乔氏自己自己管有何区别?谁都看得明白。
郑令意直接去找了吴老将军,说静居的事情不许万圆圆插手。
乔氏这回爽快的出奇,连带着吴聪、吴雁院里的管事之权都推给了郑令意,还笑呵呵的要郑令意好好看顾妹妹。
吴聪院里无人,形同虚设,倒是这吴雁院里,真是有得烦了。
吴雁倒是机灵了几分,吴罚在时也不敢多闹腾,吴罚这几日一不在,她便日日来静居烦郑令意。
前些日子都扑了个空,今日算是被她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