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罚果真是说到做到,午膳前便到了京城。
听消息说他先去了大理寺,也不知要待上多久,郑令意估计他着急着回来,定然不曾用膳,让厨房留着火种,吴罚的脚步一迈进大门,小厨房里边冒起了热腾腾的蒸汽。
这槐树的嫩叶苏氏送来的,金妈妈前几日做了槐叶饭,今日得了郑令意的嘱咐,要给吴罚做碗爽口的冷淘吃。
待他快步回到静居时,美人浅笑着与一碗碧鲜可爱的槐叶淘一同在等他。
净了手,槐叶淘正好入口,如此细致妥帖,温情满满,不枉费吴罚连午膳都顾不得吃就回来了。
吴罚着实是饿了,连夜快马加鞭的赶路回京,一路上吃的又是干粮,勉强果腹罢了,哪有什么滋味可言。
郑令意虽有许多问题想问,还是暂时按下了,只趴在桌上,看着吴罚大口的吃着,眉眼皆染柔柔笑意。
日头下赶路本就极耗体力,在大理寺虽喝了盏茶,可又烫得厉害,虽解渴,但到底不爽快。哪比得上这碗佐以酸酱菜卤的冷淘,来得顺心遂意。
“呵。”吴罚畅快的出了口气,对着郑令意一笑。
郑令意歪头看着他,也是一笑,心中满足,倒似这碗冷淘是叫她吃了一般。
绿珠收拾了碗筷,合上房门,叫他们夫妻二人说会话。
“案子怎么样了?”郑令意好奇的问。
吴罚正想说话,忽觉腿边粘着有一温暖的软物,他伸手揪起娇娇脖子上的松皮,不顾它呜咽不断,只拎出门去,交给了绿珠。
如今正是夏日里,吴罚虽然吃了碗冷淘,身上躁意散了些,可也受不了这个小火炉跟在身边。
回过身来,才对郑令意道:“已然结了,黄氏判了流放之刑,幸而我朝民风较前朝包容些许,不然,可是要斩首的。”
“流放如此重罪,你还说是‘幸而’?到底这背后有何隐情?”吴罚这话更叫郑令意不解了。
“赌,近盗。奸,近杀。”
澄澈的茶水上聚着几片茶叶,吴罚轻轻吹开,啜了一口,对郑令意道:
郑令意眨了眨眼,蹙眉道:“黄氏与人有奸情?何人?如若是这样,也该令设一案,怎能并在此案中混杂了事呢?”
吴罚知晓郑令意聪明,定然能想通,便没有解释。
果不其然,郑令意心里很快冒出个想法来,只是有些叫人难以置信,
“难道奸夫是周二郎?”
吴罚一笑,道:“夫人聪慧。”
这话即便是说了出来,还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长嫂小叔,怎会如此呢?”郑令意掩口道。
“黄氏夫君亡故,而公爹和婆母也不在人世了。若是个寻常寡居妇人,年迈些就吃斋念佛,或是回了娘家再嫁。她并没有孩子,再嫁不难,可她娘家人非要求那劳什子的贞洁之名,死也要她死在周家。”
吴罚办案时冷口冷面,没露出半点情绪来,此时在郑令意跟前,才叹了一声。
“想来是黄氏与周二郎年岁相差不大,起初也许只是以叔嫂相处,可深宅寂寞,滋生出情意来,挡也是挡不住的。”
郑令意说着,提起茶壶替吴罚和自己都斟了茶。
“所言不错,”吴罚附和道,“可这种情意,不能得见天日,甚至要时时遮掩。周二郎的夫人苗氏,还是黄氏为他寻来的。”
“这私隐,是怎么叫你查到的?”郑令意道。
吴罚正要解释时,门外绿珠高声提醒道:“夫人、姑爷,该准备起来了。”
“是了,你还没沐浴更衣呢。”虽然郑令意极想知晓案件的来龙去脉,却也不能误了正事,她唤了人进来,顿时就热闹了起来。
娇娇挨着门槛跃了进来,想要找人玩耍,却被绿浓嫌弃碍事,而赶到了门外。
吴罚去沐浴,郑令意也开始妆点起来,她是给滕氏祝寿,自然不必太过华贵,再加上米家那样的喜好,若是满头珠翠的,恐还叫人耻笑。
她这身衣裳上绣了副山水,是吴罚笔下的山水,远山青黛,流水蜿蜒,只在裙边一角,若是多了,郑令意总觉有附庸风雅之嫌。
郑令意信不过绣娘的手艺,是自己一针针绣出来的,虽然不及绣娘的手艺精细,但穿这山水,求得不就是份韵致吗?
绿珠与佩儿去挪吴罚的衣裳来,一推开耳房的门,却见室内香烟缭绕,轻烟透过盖上镂孔徐徐溢出,有入仙境之感。
芬娘居然在里头,正捏着衣裳长长的下摆在香炉上方熏蒸。
“谁让你擅自进来的?”绿珠着急的斥道。
芬娘慌忙松手,缩到墙角站着,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我,我只是觉得姐姐们忙碌,想要帮忙罢了。”
佩儿心肠软,已经有些同情她了。
“少在这自以为是了,没有吩咐的事情为什么要擅自做主?姑爷一向不喜欢身上香气过甚,熏香从来只是搁在这屋里头薄薄的沾上一点,哪里像你这般扯着衣裳去烘。能不能有些自知之明?我若见金妈妈忙碌,还能替她掌勺不成?”
绿珠三两句话就剥了芬娘的伪装,佩儿也不管她了,只将那香炉挪的远些,又开了窗扇透气。
“佩儿,你拿那头。”绿珠斜了芬娘一眼,对佩儿道。
佩儿快步走了过来,拿起棍子的另一端,直接将整套衣裳给抬了起来,搬着就走了。
芬娘不敢抬头,待两人出去后,她才睃了一眼原来摆放衣架的地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庞。
脸庞上还残留着丝缎冰凉的感觉,芬娘闭上了眼,痴心想着自己的脸是被那双宽厚的手掌所捧着。
她自己也知道是妄念,连个婢子都这么的提防她,更别提上头的主子了。
绿珠眼下正在临时抱佛脚,拿着小熨斗在整理衣裳下摆上的一缕褶皱,又悄声对绿浓道:“闻不出来吧。”
绿浓又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除非把脸埋进去嗅。”
岂料当吴罚穿上衣裳之后,下一个动作便是举着袖子问了问,道:“这袖子上的香气倒是重了些,日后若是估不准熏香的浓厚,便不用熏了,有些皂角香气就行了。”
绿浓本想开口替绿珠担责,但绿珠反应更快,立即道:“奴婢绝不会叫这事再发生一次。”
吴罚也是随口一提,绿珠既然这样说了,他也就点了点头。
郑令意在旁逗他,道:“新衣裳好看吗?是舅舅家的衣料。”
吴罚穿什么都好看,只是有些别扭的收了收这宽阔的大袖,道:“好看。”
他平日里外出时都用带子收了袖口,去大理寺时的衣裳袖子也没这般宽大。
说起来,也只有他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坐享其成之人,才会穿这些叫人行动不便的衣裳。
此话心里想得,却说不得。
今日驾车轮不到王豆了,只因吴老将军也要一起去,虽然是两辆马车,但驾车的人,都是老将军的手下。
见着吴罚大步流星的穿着玄色金丝阔袖长袍走了出来,吴老将军反倒是放下了车帘,只在心里嘀咕道:“真有几分我当年的风采。”
“公爹,给您路上吃。”郑令意说着,从车帘里塞进来两个橘饼。
吴老将军哭笑不得的接了,他一个老头子,哪里会喜欢吃这些闺中点心。
话虽这样讲,但途中觉得口淡时,吴老将军还是吃了一个的,反正也无人瞧见。
下马车时,又将另一个扔给了赵护院。
赵护院以为吴老将军在考验他的功夫,所以丢了个石头过来,便使劲一捏,结果捏了一手的软烂。
“公爹先进去吧。我等一等嫦嫦。”郑令意已经问过滕氏,能否让妹妹一起来,滕氏自然无不可。
“好吧。待她来后,你就让国公府的马车回去,回去时你们送一送,夜深了,恐叫人担心。”
即便吴老将军不说,郑令意也是这样想的,可吴老将军也能想到这一层,更叫人感激几分。
过不了一会,郑嫦嫦便到了,青色的发带,碧色的衣衫,显得干净而秀气。
郑嫦嫦虽然在陌生处有些局促,但见到了郑令意,还是快乐的像一只小雀。
她性子虽静,郑令意在身边,就能凭空生出许多勇气来。
郑令意一一为她引荐各位夫人小姐,有些年纪相似的姐儿,便刻意推郑嫦嫦去交际。
郑嫦嫦知道郑令意用心良苦,虽然心怀忐忑,但还是照她的话去做了。
而吴罚一进门就被米家的表弟米霄晖给盯上了,虽隔了一辈,又无血亲,但这个表弟可比那些姓乔的要顺眼许多。
一张娃娃脸,总也长不大的样子,米霄晖是家中幼子,由米鼎文手把手的启蒙,此次却只得了进士二甲末,还不如吴罚这个半路出家的人,少年人气盛,心中多少有些不服,此番攒了许多问题,扰的吴罚头疼。
“表弟,其实这排名轮次,也有主考官自己的喜好在,换个人来判,你的文章未必不如你表哥呀。”郑令意对米霄晖道。
米霄晖一笑,露出两粒尖尖的虎牙,显得更孩子气了。“表嫂这是哄我呢。”
“霄晖,莫要失礼。”一道温和的男声响起,米霄晖瞬间就老实了。
郑令意循声看去,见一抱着个小男童的灰衣男子正立在三人身后。
灰衣男子相貌平平,唯有一双眸子射寒星,叫人觉得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