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觉尘特意仔细瞧了一会,又皱着眉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印象。”
吴罚盯他眉宇间过分用力的纹路,也没多言,又将画纸搁在桌上。
寇觉尘快走了几步,觉察到吴罚朝门边瞥了一眼,又缓了下来,推开门往外去了。
门被风带上了,很响的一声,吴罚眼皮子也没动一下,只是用刀柄点点画像,对那几个贼匪道:“他叫什么名字。”
“叫老大。”
吴鱼闻言,一脚就踹了过去。
那几人东倒西歪的摔在一块,哭丧着脸道:“我们不知道啊,只让我们叫他老大来着,其实我们也就是打打下手,他叫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他有的是法子弄银子。”
别看这些人现在稀烂的像堆污泥,跟着别人做坏事时倒也不手软。
刀鞘抵在一人脑袋上,吴罚问:“如此,除了柴家这一次,还有哪几次?”
那几人说漏了嘴,面面相觑不敢回话,又被吴鱼踹了好几脚,拖下去收监拷问了。
“吴寺正,这人海茫茫的,咱们要怎么找这人呐。”吴鱼将画像拿起来细细端详,又有些无措的说。
“先把这些人肚子里的货榨干再说。”吴罚依旧冷静无比,与其说是冷静,倒不如说是情绪内敛,叫人看不出变化来。
他又吩咐了郭评事几句,便抽走了吴鱼手中的画像出去了,也没说做什么去。
吴鱼下意识一迈腿想要跟上,却又觉得不妥,探着脑袋在门口看着吴罚的身影消失,这才去招呼那几个贼匪了。
惨叫声频频传来,还别的犯人幸灾乐祸的叫好声,郭评事有些手足无措的立在牢房里,直到吴鱼招呼他去录口供,他才觉得手脚恢复了知觉。
这几个蠢贼还真是听吩咐办事儿的主儿,压根熬不住什么刑,不过几道盐水鞭子下去,连他亲娘的私房钱藏在哪儿都说了。
吴鱼拿着状纸,有些紧张的往外走去,他隐隐约约的摸到了一点什么,但是却不得法门,没能打通思路。
吴鱼和郭评事一路寻觅吴罚的踪迹,经过大堂的时候,从虚掩的门缝里瞧见了吴罚立在背着手立在堂下,神色强硬而严肃,好像是在抗拒什么。
龚寺丞在与人说些什么,吴鱼一时间没有听清,推门而入才发现寇觉尘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此时他立在龚寺丞身侧,与吴罚对立站着,倒是与先前大不相同。
三人之间站位的微妙变化,叫吴鱼觉得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何事?”正在吴鱼怔愣之间,龚寺丞对他道。
“噢。”吴鱼猛然回神,也没来得及多想眼下是什么情况,就先将自己刚得的消息和盘托出。
龚寺丞招了招手,吴鱼便将供状呈上。
“方才小人遵吴寺正的吩咐又审了审,得知那伙盗匪除了在赌局上合伙设局骗钱外,原来先前还曾在硕阳绑架寇家三房的公子,这也又是一桩与寇家有关的事情,不知是否与咱们的案子有关呢?”
郭评事木木的走到吴罚身侧站定,吴鱼也顺势跟了过去。
吴罚看向寇觉尘,此时他脸上的惊讶看起来十分真实,若不是演技甚好,那就是真不知情。
龚寺丞看着状纸,又狐疑的睇了寇觉尘一眼。
寇觉尘与吴罚对望一眼,彼此已经了然。
“事到如今,寇公子还要强压着不让继续查吗?我是还糊里糊涂的不清楚,可寇公子心中有数。只怕是大理寺的名声还没毁,你寇家的就先毁了。”
吴罚看着寇觉尘,竟还微微笑了起来,寇觉尘黑了脸,没有说话。
“我与龚寺丞定然能查出来,寇公子若是有意阻拦,也不过是迟上几日的功夫罢了。”
龚寺丞不满吴罚多嘴多舌而瞥了他一眼,但也没有反驳他这句话。
寇觉尘大步迈下台阶,刚要出门口,又听吴罚高声道:“寇公子,我先前听你说寇止语自小养在硕阳,是不是在被绑架过后,才接到硕京来的?”
寇觉尘被这一句话钉在了地上,他的沉默已然答了话。
吴罚的脚步自身后逼近,寇觉尘听他低声道:“我大胆猜一猜,错了的话,寇公子指正。”
寇觉尘转过身来,情绪还算掩藏的好,只是眉间纹路时隐时现,不免表露怒意。
“明明是同父同母的兄弟,一个能继承长房的常年经商累下的钱财,还能取得娘家得力的女子为妻,另一个更不用说了,养在亲爹娘膝下,名正言顺的太守公子,可自己却在硕阳那地界长到十余岁,三房也没有家私可供继承。”
吴罚忽变了腔调,恍若那寇止语的声色,道:“只这样想想,我可就恨毒了你们。”
寇觉尘拳风凛冽,朝吴罚挥去,这一拳裹挟滔天怒意,吴罚即便是接住了也要受些苦头,只能避开。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指摘我的家事!”
砖墙上落了海碗一般大的一个缺口,吴罚眼见一块砖片崩裂,朝龚寺丞飞去便用刀尖挡下了,但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自他身后射去。
碎片深深的扎在了郭评事的大腿上,顿时血流如注,他吃痛的叫了一声,倒在了吴鱼身上,
吴鱼还想要拔出碎片,被吴罚高声呵止,“不能拔!他现在动不得,先去寻大夫,这伤口要缝针,还要先敷止血散。”
这碎片刺到了血脉之上,血流淌的汹涌,吴罚只得先封住了他的穴道,才勉强止住了血。
“寇公子!你莫要欺人太甚,我们好歹也是奉命行事,你这般藏着掖着,不肯将实情说出,我定要上表朝廷。”
龚寺丞感眼睁睁见吴罚斩落了那一片有可能伤到自己的砖片,又见郭评事现在如此痛苦难耐,由人及己,心里也是愤怒的很。
寇觉尘不是坏人,见自己误伤了郭评事,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但他向来敬重自己的父亲,听吴罚方才所言,隐隐有将这些祸事都推倒父亲当年的决断上,这才怒上心头,失了理智。
寇觉尘先前回了寇家一趟,将自己的满腹疑窦说与寇太守听,岂料寇太守已然是知晓了内情,而寇止语也被他给囚禁了起来,名为囚禁,实则乃是保护。
那画像上之人乃是寇止语的名分上的表哥,寇觉尘连名字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姓于。
自三房夫人去后,于家失了接济,早已家道中落。
这于家表哥也算与与寇止语一道在硕阳长大,寇觉尘却只见过一两回。
若不是吴罚勾勒出了那几缕神韵,寇觉尘只怕也认不出来。
“我三叔深谙老庄之道,是个逍遥散人,性子疏狂不羁,最不讲究钱财外物。我大伯经商,而父亲弄权,我与大哥日后自然也要如此,其实在父亲眼里,这都是些浊物,他当年将三弟留在硕阳,是盼着他能袭承我三叔的家风一脉,但没想到,没想到……
寇觉尘古怪的笑了一声,倒比哭还难听些。
“到底是我们家的种,手里不沾钱财,不染血腥,就是心下不安啊!哪能学得了三叔的悠哉闲散?”
寇觉尘看了看自己干净如昔的掌心,总觉得上头有血腥浓郁。
他在人前端方有礼,可守偌大的一个城池,手里总会沾些污.秽,这些脏事儿只有他和父亲清楚。
他大哥寇助也是如此,想赚钱,太有良心可不成。
一家人想保下一颗干净的苗子,可人家自己不买账,非得往那脏水池里跳,一头扎进去,倒比他们还心狠手辣。
寇助因为身有嫌疑,所以一直被软禁。
寇止语这人不善按捺蛰伏,只觉这是大好良机,一个萝卜一个坑,没人给他腾位置,他只好自己抢了。
知子莫若父,寇助死后,寇太守就已经疑心上了寇止语。
不为其他,只因他在大房蹿前蹿后折腾的实在起劲,但寇助膝下留有一个庶子,大房一脉并未全断了,谁也没想到他寇止语身上去。
若不是寇太守窥破了他的心迹,只怕等着风头过去,这个孩子的命也要保不住了。
“你们便是知道了这些也无用。”寇觉尘瞥了龚寺丞一眼,又对吴罚摇了摇头,道:“三弟现在就在这硕京城中,但你们没人能找到他。再说了,即便找到又如何,你们如今手里有的都只是旁证,定不了他的罪。”
“那你们便是藏匿人犯,赶紧交出来,这是我大理寺的犯人!”龚寺丞难得硬气了一回,道。
寇觉尘此时已经平静了下来,这事情该怎么办,他父亲已然有了决断,不是他,也不是这几个小官能改动的。
“有何证据?我不是说了,他就在这硕京城中,至于具体在哪,我也不知道。”
寇觉尘竟还笑了笑,道:“眼下这两日各位就在硕京歇歇吧。让你们回去的指令最快后日就到,郭评事就好生养伤吧。”
吴罚面色肃然,不见退让。
寇觉尘睇了他一眼,又对龚寺丞道:“硕京的薄饼羊汤滋味不错,既来了,需得一尝方不负此行。”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吴罚一抬眸,眼中已有杀意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