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么事?”
虽说对这个家的感情有限,但到底还是要问一句的。
甄信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此时却扭捏起来,迟疑道:“小人也不大清楚,只听义父说,是乔家的人借题发挥要生事。”
马车四角上悬挂着灯笼散发着明亮的光,从吴罚手指抬起的车帘缝里溜了进来。
吴罚偏首看着郑令意,郑令意的眉眼被黑暗糊作一团,唇瓣却被光亮涂抹清晰。
乔家人今日来的是名正言顺,吴老将军也不能将其拒之门外。
既来了,自然要为乔氏抱不平了,只是不知,这借着为乔氏抱不平,实际上又在打算为自己谋什么好处呢?
郑令意短叹了口气,道:“乔家是亲家,怎么说也不会叫他们去住客栈吧。我们俩难道要生生躲上一夜?公爹大抵觉得自己能应付,可他一个大男人,未必能得嘴上的便宜,急起来难道还能叫赵护院把乔家人给逮了?”
“自是不能的。”甄信外头接茬道,未等吴罚的目光转过来,赶忙低下了头。
“可知来的都是哪些人?”郑令意对甄信道。
甄信道:“麻烦的就在这,乔老夫人亲自来了,还有乔小夫人。”
也不知乔氏又许了什么好处,这吴罚名头上的外祖母和舅母都来了。
“命还真长。”吴罚这话很是大逆不道,还好声音不高,只有郑令意听清了。
自乔冠英在吴家受伤后,虽不是乔氏一手造成的,但乔家人对其难免有些怨恨,若不是乔氏屡屡示好,又时常送些银钱好处,只怕也维持不了这层关系。
乔老夫人是乔冠英的生母,乔小夫人是乔冠英的正妻,这两人对吴罚的恨意可谓是怒海滔天,这也难怪吴老将军要让他们俩避一避了。
“要不,我先送你去客栈住一夜?”
吴罚并不怕乔家人,当年那种情景下他都不怕,如今更不会怕。
只是,打鼠怕伤了玉瓶儿。
“躲了一这遭,还以为我怕了她们呢。走吧,是祸躲不过。”郑令意摇摇头,道。
且还不知这些人有没有闹到静居里去,不过绿浓在静居里守着,叫郑令意稍放心了几分。
甄信闻言则道:“那小人先回去给老将军递个话。”
吴罚点点头,对王豆说:“回府吧。”
他们俩像没事儿人一样回了府,有个眼生的婢子正守在门口,一见他们两人就颐气指使的冲上来说是老将军要他们两个去南园。
“你是何人?”郑令意明知故问。
那婢子有些上了年纪,她瞥了吴罚一眼,眸中满是怨毒,显然是知晓当年事情的。
“奴乃乔老夫人身边伺候的。”
“原是乔家的下人,那怎来传老将军的话?又或者,这话真是老将军说的?”
这夫妻俩一个看起来软乎乎的好说话,一个则冷着张脸,谁都会下意识的选郑令意来对付,却冷不丁被蛰了一下。
那婢子看着郑令意,有些得意的笑道:“少夫人问这么多做什么?老将军或是老夫人,一个是你公爹,一个是你外祖母,难道还请不动你吗?”
“有理。”郑令意也是一笑,未见半分愠色,道:“带路吧。”
夫妻俩跟在后头不紧不慢的走着,倒像在游园。
绿珠倒有几分紧张,只是尽量不表露出来。她忽觉身后跟上来一人,转首一看是绿浓。
“我陪着夫人,你回去守院子吧。”绿浓将绿珠拽到身后去,飞快的说了一句。
被人宠着护着的感觉真是热乎,却也让她越发无用了。
吴老将军歇下的早,起来也早,平日里这个时辰早该睡了,而今却被乔家人拖着不能休息,郑令意瞧他眼睛都困的红了,不住的咳嗽着。
也不知这乔家的老夫人是不是偷摸喝了参汤,含了参片,在这深夜时分还如此精神矍铄。
乔氏倒没在这儿,只乔老夫人和乔小夫人两人。
给吴老将军行了礼后,吴罚就站着不动了,郑令意也只好随他。
吴老将军睇了他们一眼,到底是没开口。
“好啊,好啊。从小就是个没心肝的东西,如今有了官身,更是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了。”乔老夫人指着吴罚骂道。
吴罚瞥了乔老夫人一眼,压根懒得开口说话。
郑令意倒对那位乔小夫人更有兴趣,她是乔冠英的妻子,照理来说,应更是恨毒了吴罚的,可郑令意没从她身上瞧出半丝恨意来,有的只是疲倦和无奈。
觉察到郑令意的目光,乔小夫人有些不知所措的躲闪着视线。
“眼下都是亥时末刻了,老夫人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也等到明日吧。”
郑令意收回落在乔小夫人身上的视线,对乔老夫人道。
“明日又明日,你们还想把我的女儿关到什么时候!?”乔老夫人斥道。
“何曾关婆母了,前个不还去灵犀院看长孙了吗?”
这件事可还热乎着,谁也抵赖不得,乔老夫人也是个厉害的,当即便道:“去瞧孙子不也是你吴三夫人赏下的恩典吗?”
“老夫人折煞我了。”郑令意福了福,道:“婆母有错在先,却也是给足了面子,关起门来罚的。孙子诞生,让婆母瞧一瞧,乃是人之常情。这两件事各管各的,都合乎情理,我觉得没有什么值得指摘的。”
“我女儿有什么错!实话实说是错处吗?你倒是娶了个臭味相投的好妻啊!”乔老夫人指着郑令意对吴罚道。
闻言,吴罚竟望着郑令意微微一笑。
郑令意余光瞥见乔小夫人被吴罚的厚脸皮惊得僵住,也是无奈。
“实话实说自不是错,可婆母嫁到吴家这些年,没有管事之才,却非要把控着理事之权,吴家的产业在她手里是越来越薄,她自己挣不到银钱,而且还祸害吴家子弟的前程。不管过往如何,吴家眼下并未分家,吴家的前程还栓在我夫君身上呢。她如此目光短浅,暗地里推波助澜,害我夫君失了翰林院的差事,公爹看在她生儿育女的份上,区区软禁,已是无比宽宏。”
郑令意一席话说的吴老将军只想点头,到底碍于给老丈母娘几分薄面,忍耐住了。
乔老夫人自己也管着偌大一个乔家,怎会不知郑令意这话是在正理儿上,可旧恨难消,且眼下也只能咬死了斥道:“真是一丘之貉,好,真好啊。我就不信了,今日你们只管活活将我气死在这儿,反正吴将军手眼通天,一概是好遮掩的!”
乔老夫人今日倒是尽心尽力,势必要为乔氏扳倒一局了。
“你想要什么?”吴罚淡淡的问。
乔老夫人的情绪正在顶上,被吴罚这样一问,倒是愣住了。
吴罚又问了一遍,“你女儿又对你瞎许诺什么了?今时不比往日,有些大话她也只是说说而已,做到做不到还得两说。”
“竖子!胆敢胡言……
乔老夫人骂到一半,被吴罚平静打断了,“说说看,说不准我愿意买份清静呢?”
乔老夫人憋着一口气,吐了也不是,吞了也不是。
“有些事,永远谈不上时过境迁,可也总不能斗的两败俱伤吧。”
郑令意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望着吴罚的。
吴老将军低下了头,遮掩自己的情绪,往事不堪回首。
年事已高,演这一场也是劳累,若是什么都不求,还真叫人不敢相信。
这场面不知不觉就在成了两粒核桃,在吴罚掌心任他把玩。
乔小夫人偏首睇了乔老夫人一眼,目光有些期冀。
这两人用目光交流了几次,最后乔老夫人别过了头,而乔小夫人则起身走到郑令意跟前,轻声道:“知贤他在赌场里欠了债,足足五万两。”
郑令意听到那个价钱的时候吓了一跳,下意识就靠向吴罚。
乔小夫人瞧见她这个举止,不自觉露出些许羡慕之色来。
吴罚看向吴老将军,口中则对乔小夫人道:“是借钱还是要钱?”
乔小夫人听着尴尬,又做不了主,只转身去看乔老夫人。
乔老夫人失了怒气支撑,整个人软塌的像一樽泡过水的泥佛。
“咳,怎会如此的,咳。”
吴老将军边咳边说着,郑令意看着心疼,忙去给他斟茶递茶。
吴罚忆起那些暗巷中那些裹着一张烂席苟且偷生的赌徒,对此事并不十分意外。
乔知贤年少时就骰子不离身,若不是身后还有个乔家,早就沦落到这番地步了。
“是叫人给骗了。三弟输红了眼,也就不管不顾了。”
乔小夫人先是替乔知贤争了一句,随后也低下了声音。
“哪家赌坊?你们乔家难道半点法子也没有?”吴罚道。
乔家在京城虽不够看,可在自己的地界上也算世家。
“若在乔家地界上,哪里会这般棘手?是京城的亨通赌坊!知贤半月前被个什么朋友给哄来的!如今人还被赌坊扣押着呢!”
乔老夫人受不了吴罚话中的讽刺,重重的拄了拄拐杖,道。
吴罚眼眸转动一瞬,却没有言语。
“怎么未曾听过。本朝对赌博一事管制甚严,京城的赌坊就那么几个,还都是背后有人把控的,哪里会凭空冒出个什么亨通赌坊?你且说不曾见到知贤,莫不是叫人绑票了,哄你们不报官,所以扯出个由头来?”
吴老将军几句话,倒是有些逼近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