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伶阁这一趟看来是避不过了,郑令意心里很不乐意,乔氏估计就等着她去呢。
郑令意先是送了梅姐儿回灵犀院,既然顺路去了,便说了今日婆子们的事,又问了高曼亦一句,可有账册本子遗漏在此。
“并无。”高曼亦如是说。
郑令意也就不再问了,道:“看来还是得问婆母。”
她心里烦着,略坐了坐便走了。
高曼亦目送她离去,笑容淡了几分。
香阳觑着她的眼神,轻道:“这,倒是叫老夫人说中了。”
高曼亦没说话,拿着个红绳铃铛逗着点儿玩。
当香阳以为她不会回这句话的时候,却听她扬着语调说:“弟妹不是说了么,从前的册子寻不着了,说不定是婆母没交出去。”
香阳看似赞成的点点头,道:“说不定呢。”
“婆子们闹事,婶母不高兴的。”立在点儿摇篮边上,一直不出声的梅姐儿忽然道。
“你又知道了?”高曼亦并不十分在意小孩的童言童语。
“我知道。”梅姐儿极认真的说。
高曼亦心里莫名不舒服起来,不是那种被戳了心窝子的不舒服,就像是无意间被旧家具上的小木刺扎了手,惊叫起来就是小题大做,但又无法忽视指尖的刺痛。
“去了静居几趟,就把人家当娘了?对你很好吗?”高曼亦有些吃味的说。
平常活泼性子的孩子,估计只会傻傻一笑,又或者懵懂一些,压根听不懂高曼亦的意思。
可梅姐儿听懂了,她听懂了,却回不出话来,像是吃撑泛起了酸水,可酸水梗在喉头,呕不出来。
母女俩中间只隔了个摇篮,却像是一个在山尖上,一个在山脚下。
香寒此时乐呵呵的走了进来,对房间里的异样并没觉察,对梅姐儿道:“姐儿,丫头们在外边堆雪人呢,咱们也去吧。”
梅姐儿睇了高曼亦一眼,高曼亦用鼻尖往门外一点,算是允了的意思。
梅姐儿就把手伸给香寒,随她出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有了心思,总觉得跟从前不一样了,同她弟弟也不够亲近。”高曼亦抱怨道。
“毕竟是女孩子,沉静些也好。”香阳劝慰道。
高曼亦没说什么,倚在摇篮上看着打起了哈欠的点儿,怎么看也看不够。
这看着看着,眼里就没了别人,只一个儿子了。
婆子们虽然搅得郑令意心烦,但还是该吃吃该睡睡,晚膳还打算同吴罚出府吃。
昨个吴罚与同僚出去对交公文,午膳时就随意挑了家馆子,吴罚让人家随意上点吃的,结果人家给他端了碗汤圆上来。
他不爱甜的,但谁叫他自己懒得开口说话,也只好硬着头皮吃下去,没想到这汤圆虽是芝麻花生糖馅的,但并不很甜腻,味道极好。
吴罚估计着郑令意爱吃,多等一日也等不得,今日就打算把郑令意带出来,一道去吃了。
郑令意本念着小孩子喜欢这些甜糯糯的吃食,去了灵犀院要带梅姐儿一起去。
香寒出来传话,说是梅姐儿点心吃多了,怕再吃要积食。
“那家店在窄街上,车马都进不去,走几步路算是消食了。”郑令意雀跃的说。
香寒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才好。
郑令意忽的‘啧’一声,转头看着吴罚,恰错过香寒尴尬的神色。
“罢了,这小丫头没走过那样远的路,也不知惯不惯。她定然是不要你抱的。”
吴罚却瞥见了香寒看着郑令意时那一闪而过的愧对之色,他想不明白是为什么,也不想说出来惹郑令意猜疑难过。
“走吧。不是说肚饿吗?”吴罚只道。
他素来在人前都是冷淡寡言的,郑令意并没觉得有何不对,依旧是欢欢喜喜的离开了。
香寒立在门口瞧着她们夫妻俩远去,喜团团的面庞上罕有的露出一抹怅然来。
……
婆子们来过静居后的第二日,郑令意就去了一趟伶阁,可是给人用一箩筐的借口连着堵了她三天,就是不肯见她。
黄蕊第一日说乔氏身子不适,在歇息。第二日则说她在替乔知贤抄写祝祷经文,第三日也是大同小异,说乔氏在佛堂静休。
郑令意知道乔氏在拿腔拿调,却也真是没了办法,难道要她强行闯进去,又或在门口死等,那可真是叫乔氏看乐子了。
这事情就这样拖了下去,郑令意与绿珠路过园子的时候,总觉得影壁后,假山后,有几双卑劣的眼睛在盯着她们,正正经经是在看好戏呢。
绿珠有一回逮住一个神色不敬的,斥了她一回,第二日在回静居的必经之路上居然摊了好些烂泥。
“夫人!她们真是欺负人。”绿珠气得不行,四下又寻不到人,没法出气。
“这泥里为何还掺杂了稻草?”郑令意心里有所准备,倒不十分生气,反倒好奇的看着自己脚边上这几滩泥饼。
绿珠这才去细瞧,眨了眨眼,道:“奴婢模模糊糊记得,从前家中人冬日里好像会做这个,穷人家哪用得起炭,就用这泥饼子晒干了再烧了取暖的。”
“这能取暖吗?”郑令意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泥饼子也能烧了取暖,这穷人家的冬天怎么过,她还真是没想过。
“自然是比不得炭的,气味又难闻,可还是有几丝暖气的。”绿珠还依稀记得一些,她奇怪道:“对啊,这些人在府里晒泥饼子做什么?份例里不是有炭吗?”
郑令意几不可见的勾了勾嘴角,睇了绿珠一眼,只道:“走吧。”
绿珠也没再多问,跟着郑令意走了。
两人回了静居,裘婆子和殷婆子便热络招呼着,“夫人回来了。”
郑令意睇了裘婆子一眼,忽道:“随我过来一下。”
众人皆不明缘故,还是听从郑令意吩咐。
“庄子上给府里历来有送些瓜果,如今还是你儿子负责的吗?”郑令意对裘婆子道。
裘婆子点点头,道:“是呀。老奴这儿子生性就爱跑动,在庄子上总待不住,还是甘管事出了个法子,让他来回的跑。总算是安分些。”
“我记得他是个挺机灵的性子吧?”郑令意道。
裘婆子‘呵呵’笑了起来,连连摆手,道:“夫人想说的是油滑吧。这孩子是挺油嘴滑舌的,但还算听老奴的话。”
“我想让他给我探探消息,能否做的不着痕迹?”郑令意轻声道。
裘婆子认真想了想,心道,‘那小子虽说没什么本事,脑袋倒还灵光,做事也有分寸,又能说会道,想来套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如此,裘婆子便点了点头。
郑令意勾勾手指让她凑近些,吩咐了几句。
“夫人您是觉得……
裘婆子说着,见郑令意轻‘嘘’了一声,便住了口,道:“知道了,老奴这就吩咐那混小子去。”
“不必显得太急迫,轮了班再去就是了。”郑令意嘱咐道。
裘婆子一概应了,绿珠等她出去后便阖上房门。
郑令意不与绿珠说自己要做什么,她便也不问,只是有些犯难的说:“夫人,今日还是吃闭门羹,可怎么好?明日还去吗?”
“你忘了?明日要去陈家。”郑令意说着,并不十分在意既今日的难堪。
她从针线筐里取出一件做了一半的衫子,继续细细的缝着针脚。
这是一件春衫,湖水蓝的颜色,用银丝绣了水纹。
吴罚回来时见她又抱着这件衣裳在做,也没说什么,只是时不时的瞧上一眼,见郑令意专心做衣裳不理会自己,便把书给立了起来,挡住自己脸。
吴罚头一回见到这衣裳料子,还以为是给自己的,嫌这颜色太亮堂,有些不喜欢,又见郑令意已经做上了手,怕扫了她的兴,便也没提。
直到这两日才看出这衫子的大小好像不是给自己的,合该是给郑启君的才是,他虽知道那是自己的小舅子,但心里却又堵上了气。
郑令意一时没顾得上他的情绪,叫他闷了一日,吴罚这睚眦必报的性子难改,夜里折腾了郑令意小半宿,居然还委屈了。
郑令意简直叫一个莫名其妙,最后才从他嘴里逼出了几句话,听罢真是哭笑不得。
从针线筐子底下又掏出一个包袱来,展开是已经裁好的一套衣裳,就缺缝制了。
“石墨青的色头,是山峦纹,可好?”郑令意将衣料递到吴罚眼睛下边,揶揄道。
吴罚不说话,移开了目光佯装没瞧见,真是孩子样。
“叫你穿那样活泼泼的颜色,我还不惯呢。”郑令意将衣料包好,又往吴罚眼跟前送了送。
吴罚伸手穿过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给架了起来,又去挠她的腰,郑令意痒得厉害,忍不住笑,笑倒在吴罚身上。
佩儿在门边守夜,并没有听见这笑声。
倒是芬娘刻意从窗边经过时放缓了脚步,听着这幸福的笑声,心道,‘不知羞!’
见佩儿远远的盯着她,芬娘赶忙一笑,快走几步对佩儿道,“给你带了个汤婆子来。”
“不用了,我不冷,你也不必陪我,睡去吧。”
佩儿一连说了三个‘不’字,也实在很少见。
“与我客套什么,咱们都是这府里的可怜人,一起凑个伴。”芬娘极力拉拢道。
“我不可怜。”佩儿顿了一会,认真的反驳道。
芬娘压根听不懂佩儿这话的意思,以为她在跟自己唱反调,只囫囵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