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令意前些时日在外院里张罗,每日得与许多人见面,绿珠和绿浓也交替着忙碌,几乎把外院的人手给摸了个门清。
周忠家的就是在那个时候偷偷找上绿珠的,绿珠忙得昏头转向,已经不大记得王二家的那件事了。
不过她也不是真忘了,周忠家在吞吞吐吐的把话那么一说,绿珠就明白了。
她只是没想到,那么多人里头,首先来拖王二家的下水的居然是个看起来最老实的。
绿珠知道郑令意不打算放过王二家的,便收起了鄙夷的神色,仔仔细细的听周忠家的说话,了解了来龙去脉,这才有些理解周忠家的做法。
周忠和王二原来是拜把子的兄弟,王二会来事,周忠则庸懦些,一直唯他马首是瞻。
周忠死后,余下孤儿寡母更是依附王家,做狗腿子和应声虫,即便心里不愿,却也没有办法,王二家的一句话就能扣下工钱,叫她颗粒无收。
她们这些人被贬到外院后,其他人抱怨多多,可周忠家脱离了王二家的处处钳制后,却是松了一口气。
婆子们暗地里盘算着要去告状,周忠家的那是并没有这个想法。
直到有一日,她儿子红着眼睛来找他,问她知不知道周忠是怎么死的。
她被儿子问的蒙住了,说:“不是跟你王叔去喝酒,掉进河里淹死了吗?”
她的儿子一听便崩溃了,狂吼着,“不是,不是!”
周忠家的好不容易安抚好儿子,从他嘴里听到了一个令她肝肠寸断的消息,原来那是醉酒落水的不是周忠,而是王二。
周忠把王二救上来之后,力竭不支,这才溺亡。
王二为了避免惹祸上身,居然颠倒黑白,将周忠说成醉酒落水,而自己则是那个奋力去救,却没能成功的人。
王二的儿子王灯芯和他父亲一样喜欢嗜酒,今日几两黄汤下肚,居然把这件事当做个笑话说给周忠儿子听。
孤儿寡母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决意是要报复的,但又不知道怎么做。
周忠家的整日听别的婆子说郑令意心思深,苦于没有更大的把柄打击王二家的,不然绝不会放过她的。
那几日恰见郑令意在外院主事,她还犹犹豫豫,见着院里的大少夫人出来,周忠家的知道郑令意接下来可能不在外院管事了,连忙瞅准一个空隙,将这事儿说给绿珠听。
绿珠起初对周忠家的还有几分不屑,听到后来,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她还有几分清明,抽了抽鼻子道:“那你手里可有什么把柄吗?”
周忠家的见绿珠陪着自己掉了几滴眼泪,对她更为信任了几分,便点点头,对绿珠道:“少夫人虽揪出了替我们倒卖炭的人,其实只是个小喽啰。这实际上吩咐事情的,是王灯芯。”
“王二的儿子?”绿珠并不觉得意外,反倒觉得合情合理。
“是,他们从府里倒出去的东西里,炭火是最不值钱的,还有些外院库里的药材,稍微霉了那么一点,他们报了损耗,整筐整筐的往外运。我记得伶阁有一对彩描的瓷瓶,碎了一只,就把两只都收进库里了。王二家的趁着盘库,把一对都给运了出来,王灯芯弄到外头铺面里粘好,卖给那些有钱眼拙的富户。”
周忠家的是铁了心要让王家人吃苦头,一五一十,什么都说了,绿珠也一字不落的转给郑令意听。
“这我倒是没想到。”郑令意微微蹙眉,像是有些想不通。
“夫人,怎么了?”绿浓瞧出她的困惑,道。
“王二家的明面上是园子里伺候的,可咱们探过了,她与伶阁的关系是十分密切。外院也就算了,内院的纰漏也这么好钻?”
郑令意这几句话说得不清不楚,绿浓想了想,轻声道:“您觉得这其中有伶阁的授意?王二家的在园子里是为了好接应?”
郑令意点了点头,又稍一摇头,道:“不知道。”
没证据的事情,她的确不能空口无凭的下这个论断。
不过,支了中公的银子买花瓶,又报了损毁,将花瓶卖了,余下的钱填进自己的私房,还真是一条发家致富的好路子。
郑令意让绿珠偷偷去安抚了周忠家的,遣人暗中留意着王灯芯的一举一动,但暂时并未有什么举动。
她以为乔氏饱受丧母丧子之痛,少说也得缓上一阵,但没想到,还是郑令意低估了乔氏。
丧事料理完毕后的第二个月,枝头已然吐绿,厚衣裳一件件被收拾了起来,而屋里经常能捡到娇娇的毛发。
郑令意写信开玩笑般与弟弟抱怨此事,弟弟回信,送了她一个白色的毛球。
郑令意还不知是何物,娇娇就凑过来嗅了嗅,试探性的叼在了嘴里,见郑令意没有反对,便欢快的咬着玩了。
读了信后才知,这毛球是娇娇的父母姑舅所掉落的毛发所搓成的。
弟弟信中还言,此时掉毛还算少的,天热了掉的更多。
郑令意无奈的睇了娇娇一眼,娇娇觉察到她的目光,讨好的摇了摇尾巴。
“夫人,老将军递话让您去伶阁。”绿珠走了进来,对郑令意道。
“让我去伶阁?”这可是少见的很,吴老将军自己去伶阁都去的少,怎么会让郑令意去伶阁。
绿珠鼓起腮帮子点点头,她也不知道原由。
主仆俩往伶阁去了,见香寒和凤儿已经站在了门口,就知道今日的事情,郑令意大概只是做个陪客了。
郑令意在门外已经听到了哭声,但进了屋里,怎么也没想到眼前会是这样一副场景。
乔氏在哭,万圆圆在哭,高曼亦也在哭。
吴老将军被哭声团团包围,脑袋都快要炸了,他见郑令意来了,勉强松一口气,但这哭声依旧是不绝于耳,很快又叫他头疼起来。
郑令意朝高曼亦走去,道:“二嫂嫂,你,你们这是怎么了?”
高曼亦不答,眼泪无比汹涌,像是要与其余二人一较高下。
郑令意又看向另外两人,道:“婆母,大嫂,可是想起大哥,又牵动心肠了?”
乔氏一听这话,顿时哭嚎起来,道:“我可怜的儿啊!”
吴老将军心里也很难过,乔氏的声音令他心如刀割,额头有青筋在跳,道:“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我儿子都没了,我还要什么体统,要什么脸面!?”乔氏是真的悲伤,可也有仗着这几分名正言顺的悲伤要闹一闹的意思。
万圆圆一声高一声低的哭着,像是给乔氏的话语伴奏。
“您是死了一个儿子!不是两个!”高曼亦没能忍住,大声道。
乔氏一下子弹起来,像是揪住了高曼亦的把柄一般,指着她怒道:“你这个没心肝的东西,竟敢出言诅咒!”
万圆圆也悲鸣一声,居然昏了过去,翠珑忙将她扶起,又瞥了高曼亦一眼,像是高曼亦刚才拿了个大棒子把她给敲晕了一般,
郑令意越发莫名其妙,道:“大哥逝世本叫人伤心,怎好再互相攻讦?”她这话里真心实意没多少,但理却是对的。
乔氏睇了高曼亦一眼,见她绷紧了一张脸,想来还是不愿松口,来硬的不行,只能试试来软的了。
她叹了一声,对高曼亦凄然的说:“我也不是要抢你的孩子,可老大毕竟是长房,不能没后呀。”
“外头孩子多得是,还怕找不着一个好的吗?”高曼亦并不理会她的示弱,依旧冷冷的说。
郑令意这才明白这场纷争的由来,原来是乔氏觉得大房香火无人继承,要过继点儿。
儿是娘的心头肉,难怪高曼亦如此强硬了。
“可,可那毕竟不是我吴家血脉啊。”乔氏若想去外头寻一个,就不会有今日这一出了。
点儿不论在谁名下,都是乔氏的亲孙子,若是归了大房,还能时时在乔氏跟前,对乔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对高曼亦来说,自然是锥心之痛。
“我也只有一个儿子,您真就这般狠心?”高曼亦这话,却是对着吴老将军说的。
吴老将军还未说话,乔氏指着高曼亦,一脸痛心疾首的说:“我知道你是家中嫡女,自小娇惯,也不敢支使差遣你,自打你进门来,晨起侍奉的事情做过几回?不都是你大嫂做的吗?如今大房遇难,你不但推脱责任,还出言不逊,我要让你高家人来评评理,这就是他们教养出来的‘好女儿’!”
乔氏这话不可谓不重,但高曼亦也不是全然无理,她膝下又不是孩子成群,如何叫她舍出去一个?
可世家大族从来重视长房香火,高曼亦大哥膝下只有两女,儿子便是从她二哥房里过继来的。
乔氏此时刻意提起高家,为的就是提醒高曼亦,‘你高家,也是做过这种事情的!’
她见高曼亦无话可说,正得意着,忽见郑令意附耳在高曼亦耳畔说了句什么,高曼亦眼睫一眨,一滴凝在眼眶上的泪水就这样落了下来。
‘这个小贱人,不知道又在出什么鬼主意!’乔氏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