皁儿的宴会设在郑容尚的院里,郑令意真是许久未见她这位哥哥了,连着嫂子苗氏也不过如浮光掠影般,留有一个寡淡的印象。
苗氏很少说话,别人同她说话时,她只是笑,实在要说话了,就轻轻的吐出几个字,像是很珍惜自己的气息。
叫郑令意觉得奇怪的是,鲁氏在郑容尚的院子里,似乎有那么一点儿局促和不自在,就好像这院里做主的人,并不是她。
郑令意本觉得是自己多想了,可过了些时候,她又觉察出鲁氏就连话都少了很多,目光倒是时不时的在苗氏身上逡巡一圈。
郑令意还注意到,这苗氏虽然静默,但是并不遭人轻视。
婢子婆子来向她请示事情的时候,苗氏回答的声音不高,她们也只是凑近了,屏息听着,神色依旧是十分恭敬的。
郑令意觉得很有趣,收回目光后,去发现郑容尚正瞧着她,这对相处甚少的兄妹目光对上后,郑容尚也没闪避,只是无言的看着郑令意,像是有话想说。
浅绯色的衣裳挡住了郑令意的视线,苗氏立在郑令意跟前,柔声道:“十五妹,方才下人说你送了些李子来,那些李子都是极好的,只是我怕搁不住坏了,索性洗净了,叫大家现在就分着吃,可好?”
“给了嫂嫂的就是嫂嫂做主,我没什么意见。”郑令意疏离的一笑,道。
苗氏瞥了郑令意一眼,垂下眸子,但很快又瞥了她一眼。
“嫂嫂?”郑令意有些不解其意。
苗氏微微羞窘,道:“今日还是第一回细瞧妹妹,果真是姿容绝俗。”
郑令意没想过今日还能收获赞美,也只有报以一笑。
也不知是不是鲁氏觉得苗氏与郑令意的谈话太过友好了一些,寻了个不知道什么由头,便把苗氏喊了过去.
郑令意就见到苗氏开始忙前忙后的开始招呼鲁氏和那几个嫡女。
过不了一会,郑令意就听见郑容尚说自己要喝水,婢子明明近在咫尺,他还是要苗氏来服侍。
郑容尚就着苗氏的手就喝了水,然后就拽着她在自己身侧坐下。
郑令意用团扇挡住脸,眼睛向鲁氏那边斜了一斜,见她面色不愉,忍不住嘴角微掀。
郑嫦嫦也瞧见了,与郑令意对视了一眼,两柄团扇靠在一块,一柄是粉色芙蓉花,一柄是清风动竹林。
“没想到十哥这样护着嫂嫂,我往日里只是听说,今日倒是头一次见。”
郑容尚天气稍微凉上一点就猫在房里不出来,要不是皁儿的生辰在夏日里,恐也见不到他。
郑令意心里到底怀着气,笑了一笑,还是不痛快。
鲁氏除了吃郑容尚的气外,依旧还是与平常一样,那样一张讨人厌的脸。
郑令意厌恶的撇过脸,想着鲁氏暗地里做了坏事,如今心里应该很得意吧!有点不对劲的感觉从郑令意心里溜了过去。
‘不对呀。’郑令意又细细揣摩了一番,‘如果鲁氏真下了手,她必定暗中打探情形,如今该知道郑启君没事才对,或担忧或不甘,或是想看我的笑话,总会有些流露才是。’
可今日,鲁氏待郑令意一切如旧,永远都是嫌恶与鄙夷的神色,甚至于没有一丝丝的得意。
郑令意有些想不明白,难道鲁氏知道自己如今势力不比从前,行事越发小心了?
‘管她许多,反正明日就软禁了,看她还怎么翻出风浪来!’
郑令意正想着,听郑嫦嫦说了一句,“姐,乳母把皁儿来了。”
她蓦的转首去看,腮边碧珠晃动,像竹叶尖尖的上的水珠。
好个壮实的小伙子,也是聪明极了,尽挑着父母身上的长处学。
郑容尚的眼睛和额头,苗氏的嘴和下巴,竟成了一副机灵相貌,真是奇妙极了。
郑容尚怕过了病气,只在皁儿面颊上亲了一亲,就叫苗氏抱着。
苗氏叫人破开一枚李子,用一把小小的铜勺刮下些汁水和果肉喂给皁儿吃。
这小子胃口也好的很,嫌苗氏动作慢,伸手要去夺她手里的李子。
“混小子!嘴巴还没李子核大呢!”苗氏笑骂了一句,叫人窥出几分她只在亲近之人跟前展露的心性。
皁儿咿呀了几句,苗氏就见他的身子掰向郑令意,对着孩子,也对着郑令意说:“是你十五姨姨送来的李子,要说多谢十五姨姨。”
皁儿这年岁,能说出个爹娘就不错了,苗氏不过是凑趣。
苗氏既然示好,郑令意也不好冷冰冰的坐着,又觉察到鲁氏不快的目光总是盯着,她索性起身去逗弄皁儿,若能将鲁氏气死,那就真要给苗氏记一功劳了。
皁儿被她耳边一晃一晃的碧珠勾起了兴趣,伸手去拽。
其实他手劲儿并不大,并非没个轻重的生拉硬拽,但郑令意为了逗他,故意装出一副吃痛的样子来。
皁儿呆呆的愣住了,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郑令意,手虽然还捏着碧珠,但不敢再扯,好像生怕再弄疼了她。
都说三岁看老,这孩子的心性大概歪不到哪里去。
郑令意摸了摸皁儿的小脸,见到月枝来了,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
“少夫人,清辉阁里,您也该亲自去请一趟才是。”月枝看也不看郑令意,以示自己的倨傲。
苗氏也不知是成心气鲁氏的,还是没有那么多的心眼子,竟就将皁儿推.进了郑令意怀里。
郑令意猝不及防的接了一个肉团子,在月枝错愕不已的眼神里,她抱着皁儿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郑容尚一直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细嚼慢咽的吃着茶果,没有表达过任何的意见。
也不知是不是郑令意想多了,总觉得郑容尚今日有些说不上的怪异。
苗氏去清辉阁请郑容岸和吴柔香了,郑令意也懒得去看鲁氏的脸色有多难堪,让皁儿的乳母取了那把小铜勺,学着苗氏的做法,叫皁儿尝一尝酸甜是个什么滋味。
“怎么开席了还不来,还要嫂嫂去请?我记得大哥在这种事情上,并不是傲慢做派呀。”郑令意与郑嫦嫦私语道。
“我也是揣测,”郑嫦嫦用扇子掩口,极小声的说:“会不会因为皁儿是嫡长孙呀?五哥心里吃味。”
这倒是有几分道理的,如果吴柔香早些生下嫡子,那么这个孩子就会是郑府最名副其实的嫡长孙。
如今,这嫡长孙出在了郑容尚这一房,吴柔香便是再生,也是晚了。
“可越是这样,我觉得五哥越不会落人话柄。”郑令意却有些不同的看法,但也只是她片面的想法罢了。
清辉阁里如今有了两个庶子,吴柔香的肚子却还是没有个动静,听说她月信紊乱,时候总是不定,吃了许久的药,也不知如今调理好了没有。
郑容岸没有来,吴柔香也没有来,苗氏脸上未见颓唐之色,只是很平静的说:“嫂嫂身子不适,我连面都没有见到。五哥他好像是去见国公爷了,我也没有遇上。”
鲁氏对着她这只棉花枕头没话说,摆了摆手算是罢了。
长兄长嫂都不出席自己儿子的生辰宴,可以算是一种轻视,可苗氏和郑容尚却都没什么怨色。
苗氏抱了皁儿回郑容尚身边坐着,郑令意从她身上看出一种波澜不惊的气质,能让身边的人都跟着平静下来,也许这就是她吸引郑容尚的地方吧。
“我说爹爹怎么没来,原来是与五哥有事商量,姐姐,你说会不会是商量那件事?”郑嫦嫦的眼睛往鲁氏那边一掠,又很快收回。
永远的封禁伶阁,软禁鲁氏,应该是要与郑容岸打一声招呼的。
鲁氏如今还好端端的坐在这里,郑令意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像是猎物一击未中,还有再度逃跑生还的可能。
“也许吧。”她很飘忽的说。
这一席郑令意都没有什么心思,早早的退了场,想要去找郑国公谈一谈。
鲁氏正与郑燕纤说话,并没有在意郑令意的离去。
郑嫦嫦本想跟着一道走的,但是又怕太引人注目,还是留下了。
郑令意与绿珠往郑国公的书房走去,书房边上都是浓郁遮蔽,满耳小雀啁啾之声,颇俱趣味。
不过郑令意此时并没这个闲情雅致欣赏鸟叫声,她正要穿过门洞时,恰与郑容岸打了一个照面。
他眼里一贯是没有郑令意的,只有郑令意努力讨好的份。
‘谈的可真够久的。’郑令意算了一下时辰,心道。
“来找爹?”郑容岸冷淡的三个字,堵住了郑令意的问安。
郑令意只好福了福,道:“是。”
“找爹做什么?”郑容岸又道。
“请安。”郑令意镇定道。
好像是郑令意说了什么很有趣儿的话,郑容岸目不转睛的盯了她一会,道:“请安?”
“是。”郑令意依旧是这样说,心里已经觉得不对劲。
“你的鬼心思倒是真多啊,当着我的面还能扯谎,无凭无据,你就想要软禁嫡母?”
郑容岸轻轻的说着,眼睛里忽然狂暴的怒火来,他抬起手狠狠扇了郑令意一个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