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令意愣了很久,也没笑,也没什么其他的反应,只是看似镇定的点点头,对小杨大夫道:“那几日多事,我的确没留意到。近来只是觉得口味多变,心绪不宁,总是伤春悲秋的,也不像自己了。”
小杨大夫轻轻的在桌子上拍了几下,道:“这些症状,难道还不明显吗?都是有了身孕之后很常见的变化呀。”
“前两月都没有调养,如,如今调养,还,还来得及吗?”简单的一句话,叫口齿伶俐的绿珠结巴了数次。
小杨大夫不等她说完,已经在提笔写方子了。
“夫人毕竟年轻,倒没什么大碍,只是这往后,您可不能再多思多虑,多烦多扰了。这些都是孕中的大忌。”
绿浓和绿珠把脑袋点个不停,郑令意却还是木木的。
“夫人是有什么不舒服吗?”连小杨大夫都觉得奇怪了。
郑令意像是从睡梦中回了神,眼神还是懵懵的,如隔着一扇波影重重的琉璃窗子。
“没有,只是觉得有些突然,像是做梦呢。”她轻轻的说,就连声音也显得朦胧,像从梦里传出来的。
小杨大夫吹干纸上墨迹,将信纸交给绿浓,道:“您放心好了,我若是连个喜脉也搭不准,还做什么大夫呀?”
绿浓笑眯了眼睛,看着手上的药方子,像是在看什么珍宝一般。
郑令意让她和小杨大夫一道出去,顺便抓药。
绿珠见郑令意起身朝内室走去,正想跟进去伺候,却冷不丁吃了一个闭门羹。
“夫人。”她犹疑的唤道。
片刻之后,才听见郑令意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无事,我只是想自己静一静。”
她这一静,就静到了晚膳时分。
绿珠在门外走来走去,又不敢进去打搅,又不敢离开。
绿浓、佩儿、秋霜等人都已经回来了,绿浓拿着安胎药不敢离身,只等着郑令意吃过晚膳后,亲自熬煮让她服用。
她将煎药的小钵子、小火炉都找了出来,抱着那几包药就坐在小厨房门口,她傻乐了一会,想起金妈妈伤了腰,就去探望她。
巧娘和金妈妈已经知道了这个喜讯,正讨论着该弄些什么吃食,金妈妈忽然很惋惜的感慨道:“可惜了我那把春韭,多好呀,还想拿来给少爷做个春韭炒猪肝呢。”
“那就等您好了再做就是呗。”绿浓想当然的说。
巧娘‘哈哈’的笑了起来,又嫌笑不够,趴在金妈妈的床褥上笑了个痛快。
绿浓不解的看向金妈妈,金妈妈也是年老皮厚了,索性同绿浓解释道:“春韭壮阳的很,夫人如今都有喜了,少爷与夫人又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插不进半根针,我做盘春韭端到桌上去,岂不是讨夫人的嫌吗?”
要说家有一老如有宝真是不假,金妈妈常年在后宅,也没见她去前院走动走动,可主子的心思,她最是拿捏的住。
绿浓红了脸,但还是点点头道:“妈妈说的是,诶,我上前头瞧瞧去,看看姑爷回来了没。若是回来了,得叫佩儿热菜呢。”
绿浓去正屋的时候,正见到绿珠将吴罚迎进去。
吴罚自然不似绿珠一样有掣肘,绿珠也还什么都没说,他很顺手的就推开了内室的门,一眼看去没见到人,转首才见着她坐在小窗边上的摇椅上,正看着窗外还未开放的花树,景象十分安宁平和,吴罚的心一下就静了下来。
“姑爷,开膳吗?”绿浓轻声问道。
郑令意的身子动了动,转过来看着吴罚。
吴罚觉得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平静湖面下掩藏着一群尾如花瓣摇曳的鱼。
“嗯。”吴罚随口道。绿珠和绿浓立即退了出去,将房门掩上了。
屋里就剩下了夫妻俩,郑令意微笑的看着他,也叫吴罚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
他将蒲团踢到摇椅边上,随后就挨着郑令意坐了下来。
郑令意忽然朝吴罚伸出手,挽住他的脖颈,将他的脑袋往自己身上推。
吴罚不解其意,却半点也不防抗的由着她动作,脑袋靠在郑令意膝盖上,耳朵贴在她腹上。
过了好久,吴罚觉得脖颈都有些发酸了,还是没明白郑令意想做什么。
郑令意‘唔’了一声,道:“才两个月,想来是听不着的。”
吴罚猛地抬头看她,这个角度和眼神,与娇娇出奇的相似。
郑令意捂着嘴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像金妈妈做的糖角,一口咬下去,都是热乎乎甜蜜蜜的红糖。
“那些混账东西做的混账事。”吴罚突然低声咒骂道,“前些日子害得你这样难过。”
郑令意摇了摇头,道:“小杨大夫说,是因为有孕,所以情绪敏感激动,若是明日里,这些事情也气不着我。我说呢,近来就连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奇怪了。”
“日后觉得心里不舒服,就对我说,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别自己闷着难过了。”吴罚伸出手臂,将郑令意圈在了椅子里。
郑令意浅浅笑着,下意识的抚着自己的小腹,道:“总觉得不踏实,就这么有了?”
吴罚的眼神倒很坚定,他盯着郑令意的小腹看了一会,道:“那我明日将甘松叫来,让他再给你诊一回。”
郑令意点点头,就听见绿珠隔着门说饭菜都备好了。
“走吧。”吴罚牵着郑令意的手一道出去,郑令意觉得他手心有些湿意,原来他也是兴奋,也是紧张的。
饭桌上,吴罚瞧着饭桌上的菜,道:“今个你想吃悦食楼的菜?”
“倒也不是,金妈妈腰伤着了。”郑令意道。
“怎么这样不小心,是怎么伤着的。”吴罚又问。
绿珠将金妈妈怎么伤了腰的始末说了,越说越觉得心里愧疚,忽然就跪了下来,道:“是奴婢粗心,没能早早留意到。”
绿浓听了绿珠这话,心里也是不安的很,也跟着跪了下来。
吴罚看着绿珠没有说话,郑令意倒是觉得没什么,只是见吴罚的样子,像是有点介怀,也不好开口让她们两个起来。
片刻后,吴罚才道:“罢了,只是你虽说年纪小,但夫人的事情,以后要多多上心留意。”
“是,是。”绿珠和绿浓连声道。
吴罚拿起筷子又放下,道:“那个什么月,也弄到庄子上去吧。省的搁在院里头,叫人心里膈应。”
“你还能叫她膈应着?”郑令意道。
吴罚睇了她一眼,说:“把这么个人留着,总不是件好事,院里不是新进了婢子吗?将那个什么芬也弄出去吧。明日让甘松从庄子上挑几个好的补上。你这些时日就安生在静居里待着,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操心。”
郑令意难得听吴罚主动插手这些琐事,虽然是大刀阔斧了些,可毕竟是他开了口,郑令意只顺着他,她刚想点头,却又想起一事,道:“怕是不成,再过几日,就是爹的生辰。任何人的生辰都可以不去,都可以不管,可他的生辰,不去就要背上一堆的骂名呢。”
吴罚皱眉,还是有些犹豫,思量许久,想着自己随身护着,总没有什么大碍,便也只能点点头。
绿珠巴不得月枝早些消失,既得了吴罚的命令,要不是天色已晚,她只盼着月枝今夜就出发去庄子上。
好容易到了第二天,绿珠就吩咐秋霜去月枝那传话,叫她和芬娘二人收拾一下,去夫人跟前磕个头,就等着午后庄子上的马车,顺路将她们捎过去。
月枝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消息,芬娘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我,我也要去,我不必去吧?”
秋霜第一回做这高人一等的差事,看着别人狼狈的从静居里离开,她自觉与她们不同,听到芬娘质疑自己,便不悦的瞥了她一眼,道:“就这么一句吩咐,难道我还能添几个字,少几个字儿的?”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在静居里头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去庄子上呢?”
“我听说你娘也在庄子上,陪陪她不好吗?”秋霜平日里听人闲话,她虽说的少,可听得不少,记得也牢,关键时候也是极有用处的。
芬娘果然没了话说,秋霜想了想,觉得这人不安分的很,又疾言厉色的说:“你到夫人跟前可别哭哭啼啼的惹人讨厌,如今还能收拾行李,若是再啰嗦几句,让你光着身子出静居!”
月枝没理会芬娘,她来时就一个小小的包袱,走时还是一个小包袱,几下就拾掇好了。
她背起包袱,就等着秋霜带她们去见郑令意。秋霜睇了芬娘一眼,道:“你是没行李吗?”
芬娘见大局已定,连忙小跑着收拾东西去了。
秋霜自然给不了她多少时间,催了又催,见芬娘别别扭扭的抱着个包袱出来,不耐烦的睇了她一眼。
月枝见到郑令意后,什么话也没有,只是仔仔细细的给她磕了个头。
郑令意也不想说什么废话,只道:“月枝,往日种种,我并非不记得。你去的庄子是巧罗管着的,我会吩咐她,让她给你找个实惠的差事,许是没有在府里头清闲,可眼里若瞧见了脏东西,不必藏着忍着,只要你踏踏实实的,会有体面的日子过。只是不要再拿自己的银子接济哥嫂了,知道吗?”
月枝的肩头轻轻颤动起来,她抬起身子时,眸中满是泪水,“多谢夫人。”
芬娘忙不迭的说:“夫人,那,那我的呢?”
郑令意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道:“你就找你娘去吧。她做什么差事,你就做什么吧。”
芬娘还要再说,想起秋霜的威胁来,很是不甘的闭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