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霁月从不贪睡,只是初成亲那几日破天荒的迟了几日,招来家中长辈好一顿的笑话。
米兜儿到了该启蒙的年纪,米霁月更是要早起了,像个用不着睡觉的老先生一样,早早的起床把米兜儿从被窝里揪出来念书。
在其他事情上,米霁月总是与郑嫦嫦有商有量的,只是在教育米兜儿的这件事上,米霁月却是独断专行,一概不许旁人插手过问,也就米鼎文偶尔能说他一两句。
米兜儿毕竟是长子嫡孙,郑嫦嫦能明白米霁月对他的用心和严苛,再者米霁月学富五车,多少翰林的老学士都是他的忘年之交,专心只教米兜儿一人,严厉些也正常的。
可今日郑嫦嫦见米霁月还是这个时辰起床,连忙抓住了他的腕子。
米霁月以为她在撒娇,便顺势倾身在她脸蛋上亲一亲,道:“今日是十五,我先去看看米兜儿,咱们也该去陪爹娘用早膳了。”
郑嫦嫦笑得甜蜜,见米霁月要走,又拽一拽,道:“我知道今个要去陪爹娘用早膳,只是昨个米兜儿有些不舒服,今日你就让他多睡一会吧。咱们去爹娘那用过早膳,然后在将他叫醒,如何?”
“只是一点鼻塞罢了,我只怕是骄纵了他。”米霁月却不愿答应,可郑嫦嫦拉着他的腕子不肯放,米霁月也只好道:“我先问问乳母,看他昨夜睡得如何,若是呼呼大睡,身子也就没问题了。”
多少算是一点让步,郑嫦嫦牵着他的手晃了晃,就松开了。
两人临出门前还要黏糊糊的对视一眼,眼神像是会拉丝的麦芽糖,绵绵甜甜的扯出一把的晶莹的细丝。
婢子们早都见怪不怪了,唯有墨香还是极不适应,谁叫她过去那么些年,从没在米霁月脸上看到过这种神色呢?墨香连自己嘴角直抽抽也没留意到。
“这是什么作怪的表情?”绿镯笑道。
墨香只觉不可思议,道:“怎么也没想到,成个亲会叫少爷变成这个性子。”
冬妮听了也觉好笑,但还是道:“不许在背后议论主子,快进去服侍少夫人洗漱吧。”
绿镯与墨香进屋伺候了,冬妮短暂的有一点空闲,站在廊下轻轻吸了一口清晨纯净的空气,清晨是夏日里最舒服的时候,院里不见颓色,满是绿意,郁郁葱葱的,叫人望之心喜。
米兜儿屋里忽然的开了门,伺候米兜儿的婢子匆匆忙忙的从院门跑了出去。
冬妮心道不妙,连忙前去查看,一进屋就见到那乳母在掉眼泪,米霁月抱着米兜儿坐在床前,满脸的焦急之色。
他看见了冬妮,便道:“告诉夫人一声,就说小少爷有些发烧,再让人去老爷院里说一声,就说今日先不去用早膳了,但也叫他们不用太担心,烧的并不厉害。”
米兜儿在米霁月怀里一扭脸,对着冬妮笑了笑,只是笑容不似往日鲜活,就像是夏日里午后的花草,被太阳晒的有些打恹了,可只要过了那一阵暑气,喂上一瓢水,立马就能精神过来。
冬妮赶忙照办,郑嫦嫦闻言匆匆吐出口中的竹盐水,拽帕子擦嘴的时候,险些连铜盆都拽倒了,还好墨香连忙接住了,泼了她一脸的水,郑嫦嫦倒是只湿了裙摆。
“墨香!”郑嫦嫦不好意思极了,墨香狼狈的捧住铜盆,眼睫毛上都是水,睁也睁不开,她对郑嫦嫦道:“奴婢没事儿,少夫人您去吧。”
郑嫦嫦又睇了她一眼,这才往米兜儿房里跑去。
米兜儿一见她就要她抱,郑嫦嫦见他没精神的样子,可是心疼坏了,“要不是先吃些东西?也没有空着肚子吃药的呀。”
“奴婢去弄些鸡粥来吧。”绿镯道。
米霁月添了一句,“再弄些包子来,鸡粥也多一些,我们就一道在这里用一些吧。”
郑嫦嫦点点头,又用手去摸米兜儿的额头。
她刚用凉水洗了把脸,手心冰冰的,带着点湿气,米兜儿觉得舒服了些,在她怀里蜷缩起了身子,打了个呵欠。
看郑嫦嫦抱得有些吃力,米霁月打了个眼色,要自己来抱,郑嫦嫦摇摇头,用嘴唇无声的说,‘我能行。’
她的手轻轻的在米兜儿背上拍着,嘴里哼着无名的调子,米霁月的心情也随着郑嫦嫦的哼唱而好转。
滕氏比大夫还来的早一些,来的时候脸色就有些不好,但是看着郑嫦嫦抱着米兜儿哄着,有些话就不怎么好说了。
滕氏睇了乳母一眼,低声斥道:“你是怎么照顾孩子的!是不是又让他夜里踢被了,明知道他昨夜已经有些伤风,还敢怠慢照顾?”
乳母慌忙跪下,道:“老夫人,奴婢哪敢呀?昨个夜里就睡在脚踏上,夜里起来了好几次,每次被子都是盖的好好的。只是睡前泻肚了一次,奴婢已经煮了姜奶让小少爷喝了呀。”
米兜儿刚睡着了一会,又被声音吵醒,难受的直哼哼,滕氏伸手要郑嫦嫦把孩子递给她,可米兜儿也是个大孩子了,不是滕氏轻松能抱得住的,见滕氏强撑着,米霁月索性就将米兜儿给夺了过来。
米兜儿被争来抢去的,迷迷瞪瞪的睁开了眼,正巧大夫到了,给看了看,说是没什么大碍,喝几帖药,休息几日就好,若是孩子不舒服,可用白酒擦身。
“米兜儿,去祖母院里住几日好不好?”滕氏道。
米霁月见郑嫦嫦有些自责的样子,心里不大好受,可也不想在此时同滕氏争。
米兜儿摇了摇头,挂着米霁月身上,张嘴一勺一勺的吃着郑嫦嫦喂的鸡粥。
滕氏睇了郑嫦嫦一眼,郑嫦嫦咬了咬唇,道:“婆母,我会好好照顾米兜儿的,您别担心。”
“你若是照顾好了,米兜儿怎么就生病了?”米兜儿是滕氏的短处,难免叫她失了几分往日的心胸和气度。
郑嫦嫦没有说话,米霁月不忍见她背上莫名的冤枉,便道:“从前嫦嫦未嫁时,难道米兜儿就没生过病?”
滕氏不满的眼神在米霁月脸上划了一道看不见的口子,米霁月虽知他娘生了气,但也不能任由她将对米兜儿的担心化作对郑嫦嫦无礼的苛责。
“娘,若是昨个是嫦嫦照顾米兜儿,您今日说她,我定然不帮她说话,可昨日米兜儿是在姑母院里玩耍的,这您也知道,嫦嫦如何顾及的了呢?”米霁月语重心长的说。
滕氏并非不清楚,只是担忧之时,有个人可以谴责推卸,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米娴的性子乖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米兜儿身边虽然常跟着婢子乳母,可米娴从也不将这些人的规劝放在眼里。
她叹了口气,对米兜儿道:“下回姑母再让你去她院子里玩,你就说自己要看书,或是带上舅舅、舅母一块,知道吗?”
米兜儿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让滕氏更加心疼了,这孩子平日里多聪慧,烧的都有些发蒙了。
喂药的时候,滕氏也怕,米兜儿怕苦爱吐药,每次生病都闹得人仰马翻,不过见郑嫦嫦倒是熟门熟路的捧出一小钵嫩樱.桃来,米兜儿喝一口,她就喂一粒,像是做游戏一般。
见滕氏看着自己,郑嫦嫦忙解释道:“婆母,樱.桃性平,米兜儿是能吃的。这是姐姐庄子上结的,天蒙蒙亮的时候从偏门进了小厨房,昨个夜里还在树上呢。”
滕氏虽然不懂药理,但是孩子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她还是清楚的。
她僵硬的点点头,直到米兜儿把药喝光,心里才略放心一点。
“这樱.桃不错,把咱们庄子上的香梨给给你姐姐送去一些吧。”滕氏道,算是示好了。
郑嫦嫦笑着点点头,今日这婆媳间的小小风波,也算了结了。
米兜儿再度睡去,郑嫦嫦不打算离开了,就拿了绣绷坐在床边绣花,见米霁月还站着,对他挥挥手,轻道:“你忙去吧。”
米霁月却走了进来,在米兜儿额上亲一亲,又在郑嫦嫦额上亲一亲。
这毕竟不是在床榻间,郑嫦嫦羞涩的睇了米霁月一眼,在他胸前轻轻一推。
郑嫦嫦下针飞快,半个时辰就绣完了一丛牡丹。
她看米兜儿睡得依旧很沉,便起身在屋里走了几步,活动活动筋骨。
窗纸上忽然映出几个人影来,郑嫦嫦听见墨香压着声音道:“您,您还是别进去了,小少爷正睡着呢。”
话音刚落,米娴就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与郑嫦嫦碰了个照面。
郑嫦嫦忙福了福,道:“姑母,咱们外头说话,孩子还在睡。”
米娴扬着下巴没理她,只看见她下颌上红红的一个脓包,连粉也遮不住。
米娴走到床边。郑嫦嫦看着她长长的尾甲朝孩子伸过去,心里有些紧张。
幸好也没真戳到孩子,米娴碰了碰额头,收回了手,斜了郑嫦嫦一眼,道:“到底不是亲生的,就是疏于照顾。”
虽知她这是在推卸责任,但郑嫦嫦忍了,喜怒不显的道:“姑母,咱们出去说话吧。”
米娴哼了一声,傲慢的走了出去。郑嫦嫦跟了出去,让人给米娴上茶。
米娴开口就管她要昨夜抄写的经文,郑嫦嫦像是早就料到了,让人去拿了过来。
一张张书写整洁,没有偷工减料,米娴看到最后都懒得看了,一掌拍在桌上,叫茶水打湿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