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将军这断断续续的咳嗽就没挺过,且是干咳,听着叫人心肝都跟着一起发颤。
一餐饭吃的人是胃口全无,光为他担心了。
万圆圆如今察言观色的本事是厉害多了,郑令意出门前的一个犹豫停顿,她就握了她的手,道:“虽说换了个大夫,药都是在吃的,弟妹你别太担心了。”
郑令意点了下头,道:“今天怎么不见他?”
万圆圆知道她说的是谁,努了下嘴,道:“说是去城外营里了。”
见郑令意没什么旁的反应,她以为郑令意不过好奇一问,又道:“给孩子的玩意怎么这么认真呢。杜姨娘刚才来人报给我,说你给广云的金蛋竟是个实心的。”
“嫂嫂说笑了,好歹也是节礼,送个空心的算什么意思?”郑令意将手抽出来,对万圆圆一笑,追上立在原地等候的两父子,一家子回家去了。
点儿吃酪时弄污了衣裳,高曼亦给他打理了一下,出来便迟了,没瞧见酱生,他甩了甩胳膊,“娘,小弟弟呢?”
“家去了。”
高曼亦知道点儿没什么伙伴,娘家里那些表兄正是猫憎狗厌的年纪,最嫌弃黏在后头的小鼻涕虫,哪个肯认认真真的同他玩?遇到个比自己年纪小的,他喜欢也是人之常情。
“为什么三叔不住这呢?”点儿又问。
高曼亦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许是觉得点儿年纪小不懂事,便将心里的一点实话给说了出来,“他们喜欢住外边,自在。”
“咱们也住外头吧。能天天瞧见灯花。”
点儿过年的时候跟着高家的几个舅舅去街上看了灯市,那一夜的五光十色,点儿一直念叨到现在。
“你爹哪有你三叔那个本事。”
高曼亦从来不在点儿跟前掩饰自己对吴永安的嫌弃。
点儿不知为何安静了片刻,高曼亦正有些奇怪的时候,点儿又扬起头雀跃道:“那咱们上小弟弟家玩去吧。”
高曼亦不知该怎么回答,如今时过境迁,那当初那两个让她与郑令意心生隔阂的姨娘,一个去了,一个安分的如同没这个人,若不是每月账上有个二两银子的支出,高曼亦都快忘了她了。
就连那个孩子也养在万圆圆跟前,看着像了母亲,同吴永安也不是很相似。
若说怨,高曼亦心里早就没有多少埋怨了,只是叫她主动去示好,却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她与吴永安也是愈发疏离了,倒不是高曼亦真瞧不上他在事业上毫无建树,她当初嫁他也不是图他的才干。
只是他却不肯认是自己人才平庸的缘故,只叹时运不济,又暗示高曼亦给他的助力不多。
从前倒是敢当面说的,叫高曼亦讥讽了几次之后只敢阴阳怪气了,叫高曼亦愈发看不起他了,只觉得他连个男人都不算了。
“夫人,三少夫人今日不是邀您了吗?您带着小少爷去溜溜门子也好,权当叫小少爷多个玩乐的地方。”
香阳日日瞧着高曼亦守着点儿过日子,也替她觉得无趣,更何况点儿这个年岁,正是缺玩伴的时候。
郑令意方才闲话时是提了一句,让万圆圆和高曼亦带着孩子去她家中做客。
万圆圆一口就应了,高曼亦那时正在饮汤,也就没说话。
点儿听了香阳这话,又开始摇着她的胳膊撒娇了。
这个孩子是高曼亦的心肝肉,从前就乖巧,玩闹也不过分。
自去岁开蒙以来,除了节日,点儿每月只有三日可不必早起,孩子虽诸多不适,也闹过一场,只是见高曼亦落泪之后,便再没提过不去先生跟前的事儿了。
这个年岁的孩子说懂事也不懂事,但却已经感知到了母亲对父亲的厌恶。
“好,你若好好听先生的话,娘就带你去见弟弟。”高曼亦终是顺了点儿,见他如离笼小鸟一般,一下跑到前头对着高曼亦欢笑起来,她也跟着笑。
…………
端午过后,再没凉快的日子了。
吴霞店里的粽子又卖了十来日,这才渐渐停了,今个午后日头毒辣,晒得脚板踩地都能闻见肉焦糊味,路上行人疏落,店里也没什么客人。
吴霞图店堂里的开阔,少些闷气,便和果儿两个人在桌上铺开了账本算钱。
端午前后那一个月里,她们雇了好些邻家嫂子包粽子,如今是该结工钱的时候了,果儿在庄子上几年,跟着巧罗学了不少,笔墨也比吴霞通顺,吴霞来说,果儿来写来算。
“方大嫂带着她两个女儿来包,日夜就没停过,该有八钱银子了。”果儿将一日日的包粽子的数目加起来,拨了拨算盘,道。
“给一两吧。大丫儿下月就要出嫁了,总是一笔花销。”这些女人都是家里境况不好,巴望着吴霞能给些活做。
两人正算着,忽窜进来一个跑腿的小厮,躲着热辣辣的日头进来,道:“我是西街尾刘老爷府上,今日请了人翻新花园,还请店家送一桶薄荷绿豆水去,要冰过的。”
吴霞笑着应了,抬手招了个闲着的小二去后头准备,又道:“客官自己倒碗茉莉茶喝吧。这大日头的,也苦了你怕跑了趟。”
小厮‘咕咚咕咚’的喝了一碗,走前落下一吊钱做订。
“倒是个厚道人家,舍得叫苦力喝冰的呢。”果儿道。夏日冰贵,一碗绿豆水,冰与不冰,价上就差了许多。
“是厚道。”吴霞也道。
果儿记完账,抿掉一根笔尖上龇出来的毛,将账本合上,又将砚台盖盖好,睇了吴霞一眼,欲言又止。
吴霞见她这样觉得好笑,道:“怎的了,同我还有什么话说不出口的?”
“不是呀,嫂嫂。我在想杜夫人的事儿,这账本子真要拿去给她瞧?果儿虽不喜欢环儿,但看在她毕竟是绿浓妹子的份上,多少也给一份面子。否则环儿一个妾的身份,哪里称得上一句夫人。
“看就看吧,咱又不是假账。”吴霞抬手将果儿松动的银簪插牢,不在意的说。
“给绿珠绿浓姐姐看才是正理,给她看算怎么回事?!”果儿一笑,伸手摸一摸簪子,又敛了笑容不情愿的说。
前几日,环儿来了一趟,在吴霞发现她之前,也不知道她在店里坐了多久,将店里的吃食都点了个遍,临走时又要了一篮子,半个铜子也没扔下。
吴霞心里知道她是来算店里流水的,也没同她计较。
果儿哼一哼,又把账本翻开,落下一笔,吴霞探过头去瞧一眼,原是把环儿那日未给的银子添了上去,算成折损了。
“你这丫头。”她笑一句,也没有阻止,只道:“咱们这生意是还不错,可一阵忙一阵闲的,也不能总想着忙的时候,平日里的流水虽也不赖,可光吴大人家里就照顾了多少?”
甄信御下严厉,除了吴家赏下来的,在吴霞这的吃喝一律要结现银,吴霞也算的便宜一些,两边有来有往,着实帮衬了不少。
想起端午时腌的咸鸭蛋正是最好吃的时候,只是吴霞做的太讲究了,要价比市面上贵,倒没卖出去多少,她将余下两坛都包了起来,同果儿一道去吴家拜访去了。
一到吴家门口,听小厮们说两位吴家的嫂子都在这,吴霞也就不进去了,正好见到环儿,将咸鸭蛋一递,与果儿沿着墙边的阴凉小道又回去了。
万圆圆和高曼亦是上午来的,用过了午膳又歇到现在,倒不是她们妯娌间有什么话好说的,只是几个孩子玩的太高兴了,任谁也不忍太早叫他们离开。
正屋已经搭起了凉棚,院里又是那样多的花花草草,郑令意用冰也不吝,叫几个孩子虽在院子里跑着,但一点也不觉得燥热。
万圆圆自然只带了广云,她还没傻到那份上,带着那个孩子来戳高曼亦的心窝子,也许等孩子们再大一些,高曼亦也就不介意了。
吴罚昨个凑巧从街面上买了两只蛐蛐给酱生玩,郑令意笑他,“难道就不担心把孩子养成个玩.物丧志的?”
“蛐蛐天生天长,玩物丧志的是人,与它何干?”
她本以为吴罚会是个严苛的父亲,却不曾想,平日里待酱生都是极温和的。
不过这话也只是玩笑,酱生怕是没有便纨绔的机会了,这样小年纪做错了事,吴罚也要教训的。
两个男孩趴在凉席上看蛐蛐,广云对这个不感兴趣,坐在小板凳上,玩着郑令意给她的一盒珠子,都是些品相不好的宝石,留着穿帘子或是赏下人的。
娇娇也喜欢这些亮晶晶的珠子,蹲在她身边看着。
万圆圆呷一口茶,笑道:“我这几日都没个歇的,也就是今个儿逃到你这儿来,才算偷了闲。”
高曼亦道:“有劳嫂嫂了。”郑令意只笑不说话。
她们都知道万圆圆是什么意思,她给吴聪挑了两户人家,一家门第高些,姐儿容貌性子都不出众,一家门第低些,姐儿却是个样貌清秀,性子也立得住的。
郑令意犟不过万圆圆,也去瞧了一回,若是她来挑,定然是后一个,可吴聪不这样想。
今日听万圆圆说,已经订了前头那户,是吏部侍郎的庶女。
本朝吏部掌管武官铨选,吴聪想升官,还没那份皇上亲点的本事,只能靠捐纳了。光凭捐纳怕是也不够,这样看来,这门婚事还真是对了吴聪的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