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显然认为这样更有利于平衡朝廷各方势力,更有利于巩固皇权,因而不时地满足张氏兄弟的要求,默许他们的行为,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加强张氏兄弟势力的作用。左右逢源的张氏兄弟,可谓春风得意。
然而,他们同诸武子弟如出一辙,同样低估了朝臣的力量,只是诸武子弟在朝臣面前多次碰壁之后,很快就醒悟过来,在很大程度上收敛自己的行为。而现在的张氏兄弟却还执迷不悟,仗着武皇对他们的恩宠,一意孤行。
朝臣的最终目标和任务是维持和巩固皇嗣,在张氏兄弟封爵之后,他们很难接受这第三方势力的漫延和扩张,更不能容忍皇嗣权力的削弱。
如果说李氏三兄妹上表请封张氏兄弟是为了还情于他们,通过他们更利于取得武皇的支持,那么,武氏子弟与张氏兄弟结成同党扩大势力,就难避他们与皇嗣分庭抗礼之嫌。
自皇嗣确定的那一天起,朝臣就把全部希望和命运寄托在皇嗣身上,也把大唐的延伸寄托在皇嗣身上。
现在,尽管李氏皇嗣身份得到武皇肯,其合法地位无可置疑,然而,多次风波、几经反复,皇嗣的地位依然还很脆弱,随时都需要得到保护,在必要的时候,需要他们挺身而出。
因此,就在张氏兄弟扩大势力的时候,朝臣与张氏兄弟的冲突一步紧接一步连续爆。
先是宰相魏元忠杖杀张易之手下一名暴乱都市的恶奴,使张氏兄弟大为不满;紧接着,在张易之想帮其弟张昌期谋个雍州长史官职的时候,又是魏元忠出面直接反对,致使此事未能如愿以偿。
面对魏元忠步步紧逼,张氏兄弟由不满、愤怒转为对魏元忠的疯狂报复!长安三年九月,张易之、张昌宗状告魏元忠与司礼丞高戬,说他们曾私下议论:“主上老矣,吾属当挟太子而令天下。”
此事一经证实,无疑是要置宰相魏元忠于死地。然而。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一次处理魏元忠并不像以往一样顺利,也没有张氏兄弟想象的那么简单。
魏元忠大器晚成。仪凤中,吐蕃屡犯边塞。魏元忠以太学生之身赴洛阳上封。言命将用兵之工拙,此时他已年近四十。
由于受左史江融编纂的《九州设险图》之启,魏元忠以其独到的军事谋略和见解,深得先帝高宗青睐,授秘书省正字。仗内供奉。
文明元年,迁殿中侍御史。是年,李敬业在扬州作乱,左玉钤大将军李孝逸督军讨伐,武后诏魏元忠监其军事。魏元忠积极为李孝逸出谋献策,又不断坚定李孝逸讨伐信心,促使其顺利平息了李敬业。
魏元忠因功擢升司刑正,不久升迁洛阳令。后遭酷吏周兴诬陷入狱,即将行刑之时,武后以其讨平李敬业有功。特赦死配流贵州。
圣历元年,被武皇召回,授侍御史,擢拜御史中丞。好景不长,又为来俊臣、侯思止所陷,再被流放岭表。
复还后,授御史中丞。圣历二年,擢拜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检校并州长史。
魏元忠两次被流放,又两次得以升迁。虽受朝廷是非之累,却也证明武皇对魏元忠的器重。
就在张氏兄弟势力日盛之时,魏元忠以检校太子左庶子身份向武皇进言道:“臣承先帝顾眄,受陛下厚恩。不徇忠死节,使小人得在君侧,臣之罪也。”矛头直指张氏兄弟,也泄出对武皇的埋怨。这足以引起张氏兄弟的愤怒,也使武皇甚为不悦。
当张氏兄弟以魏元忠之言状告魏元忠时,武皇疑惑不解。联想到魏元忠前番进言,又不得不信,于是,先下诏魏元忠入狱;尔后,又召太子李显、相王李旦,令张昌宗与魏元忠等赴殿堂对质,魏元忠矢口否定,其他人各执其词,其结果是毫无所获;张昌宗又引凤阁舍人张说作证。
在此之前,张昌宗曾许诺张说,只要他出面证明确实听到魏元忠说过那样的话,就可以给他一个高官。张说应允。
而凤阁舍人宋璟等,在张说出面作证之前也已经对他进行忠告。因此,当武皇验问此事时,张说则当场认定魏元忠并无言“挟太子而令天下”之语。失去最后的旁证,令武皇大为恼火,也令张昌宗十分孤立。
为了敲山震虎,武皇再次动用皇权,将魏元忠贬为端州高要尉。高戬、张说也都流放岭南。
二十四
魏元忠被贬,虽然维持了张氏兄弟的势力,却使朝臣对武皇的行为大失所望,对张氏兄弟更是痛恨有加。
先是正柬大夫朱敬则在魏元忠入狱之时冒险上疏,为魏元忠鸣冤,称“魏元忠一向忠心正直,张说又有何罪?如果判刑,失尽天下人心。”
又有殿中侍御史王晙为魏元忠伸冤。更有武邑平民苏安恒上疏,直言批评武皇信任奸邪,排斥忠良。而当魏元忠就要离开长安时,太子仆崔贞慎等八人为其设宴饯行。
张易之用假名“柴明”撰写诉状,向武皇紧急告密,指控崔贞慎等联合魏元忠,阴谋叛乱。
武皇令监察御史马怀素调查。原本以为是铁证如山的事实,一经证实,马怀素就马上可以奏报。然而,武皇几次派宦官催促立刻结案,马怀素却始终不能奏报。
武皇责备马怀素道:“谋反情形明摆在你面前,为何一拖再拖这么久?”马怀素却向武皇请求让被告跟告密人柴明对质,并据理极力为崔贞慎等进行辩护。武皇只得强压怒火,主动放弃对崔贞慎等的追查。
这无疑是武皇又一次无奈的妥协。不管魏元忠等是否有谋反意图,仅以朝臣对张氏兄弟的态度,也不难看出他们对武皇的态度。
这是朝臣多年以来从未有过的集体对抗,他们对武皇的强烈不满,表现出置生死于不顾的针锋相对。武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忧心重重,她所体验的不仅仅是风烛残年的身体,更有那颗孤独的心;
这颗心已经为这个王朝跳动了几十个春秋,所散出雷电交织、呼风唤雨般的神力,足以令历朝须眉汗颜。一个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建立起来的王朝,曾经寄托过她多少抱负和追求。
现在这颗心正在随着身体的衰竭而衰竭。而这个王朝表面上还掌控在自己手里,但她所做出的一切,都无法找回过去的岁月,也无法弥补已经失去的权威。她不知道朝臣要干什么。却也敏感地察觉到,自己正在被朝臣所轻视、所孤立。
张氏兄弟没有这种忧虑,他们在通过武皇弹劾魏元忠之后,又借助武皇的庇护,使其亲属得到了种种利益和好处。眼前的荣耀。使他们看不到结怨朝臣所带来的后果,甚至不能从群臣那敌视的眼光中体察到什么,更不懂得武皇的良苦用心和为他们所付出的代价,
以至于异想天开地认为,只要尽快离开京都长安这块是非之地,一切又可以回复到昔日美好的岁月。于是,他们蛊惑其心腹李峤上表请武皇回洛阳。
心身俱疲的武皇也很想换个地方,调节一下积蓄在心里的不安和孤独,于是,她听任了他们的劝告。带着文武百官回到了洛阳。
朝臣对张氏兄弟所形成的势力耿耿于怀,焦虑不安;对武皇迁就和怂恿张氏兄弟的举动大惑不解。
他们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保证太子平稳继位,而不能节外生枝;太多的波折,太多的变数,使他们对任何影响和干扰太子顺利继位的行为都会由衷的反感甚至愤怒。
他们把积怨不约而同地对准张氏兄弟,尽管张氏兄弟在抑武扬李方面做出过特殊贡献,但他们不能洁身自好,又私欲膨胀,不惜手段陷害忠良;回到洛阳后不但不能收敛自己的行为,相反。他们以得到的利益而骄狂,私欲也愈来愈膨胀。这些都足以激起大臣们对张氏兄弟同仇敌忾。
长安四年七月,朝臣以贪赃受贿状告司礼少卿张同休、汴州刺史张昌期、尚方少监张昌仪,三人同时下狱。而这三人恰恰都是张氏兄弟之同宗,均依靠张氏兄弟而得势。
紧接着张氏兄弟也被指控涉案其中。这是朝臣一次集体行动,且案件直接涉及内宫,令武皇震惊。
为正视听,武皇命左右台一同审讯。案件历经数日,其判决结果是。张昌宗以强买人田罚铜二十斤抵罪,张同休贬为岐山县丞,张昌仪贬为博望县丞。
这次变故,虽然打击了张氏兄弟的势力,但在武皇的直接干预下,却又一次保全了张氏兄弟。
事情到此为止,武皇的意图已经非常明确,从严处理张氏亲属,是为了还朝政以公正,避免君臣之间的直接冲突;保全张氏兄弟,就是要让朝臣明白,这是皇室的地位所在,武皇的权威所在。
武皇身边不能没有亲信,尤其是在这孤独的晚年,更需要有自己的贴身亲信。事实也是如此。
太子那边已同朝臣自成一体,受到朝臣的拥戴与保护,母子之情早已被森严的宫廷法则所取代。
武氏子弟所顾及的只是他们自身的利益,在趋于强势的皇嗣面前,他们只能与朝臣合作,对武皇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他们需要武皇的庇护,但也仅仅只是把武皇看成是他们的一道护身符,
在皇嗣不可变更已成定局的状况下,他们对武皇的依赖也越来越少,因此,他们不会再多顾及武皇现在的处境和感受;唯一能够伴随其左右的只有张氏兄弟了,张氏兄弟一旦落马,武皇也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朝臣已经很难体察武皇的最后感受了。他们心目中的武皇始终是一个强悍的有着旺盛生命力的女皇,随时都可以做出令群臣不可思议的事情来。
他们看不到今日的女皇已经失去了昔日的威风,风烛残年的身体加上无情的病痛,正在慢慢的吞噬她的生命,耗尽她的精力,她已经到了需要得到别人的理解和抚慰的时候了。
朝臣当然不会理会这些,他们的关注点始终是确保皇嗣地位不受侵犯,皇嗣是他们奋力争取甚至冒死规谏的结果,尽早实现皇权回归是他们共同的愿望。
为此,他们打击的目标不是张氏的亲信,而是要通过抓住其亲信最终打倒张氏兄弟。
张氏兄弟倒是看到武皇病情正在加重,为防不测,他们正在加紧结交党羽,暗中准备应变。然而,除了引火烧身,一切都无济于事。很快,就有人在洛阳城里到处张贴“张易之兄弟谋反”的传单。
事情被大臣禀报到武皇那里,武皇不予理睬。许州人扬元嗣告密称,张昌宗曾召见法术师李弘泰给他看相,李弘泰称张有帝王相。武皇令凤阁侍郎韦承庆、司刑卿崔神庆、御史中丞宋璟联合调查。
张昌宗承认确有此事,正准备奏报武皇。在张昌宗看来,这就是自行为。
韦承庆、崔神庆上疏曰:“依照法令,自可以免刑,但李弘泰妖言惑众,应逮捕法办。”
宋璟上疏曰“张昌宗受陛下如此宠爱和荣耀,还召请法术师看相,他还追求什么?李弘泰既是妖言,张昌宗为什么不立刻捆绑交付有关单位。
依照法令,张昌宗应该宰,没收家产。请陛下批准逮捕收押,追查他的罪行。”武皇不加批示。宋璟则再上疏,“如果不收张昌宗,恐怕动摇民心。”左拾遗李邕上疏,请武皇批准宋璟的请求,武皇均不采纳。
不久,武皇令宋璟到扬州、幽州、陇蜀等地去调查案件,宋璟摆出理由,拒绝接受使命。司刑少卿恒彦范上疏,请求武皇诛杀张昌宗。
朝臣已经完全不能容忍张氏兄弟对武皇所造成的影响,更担心张氏兄弟的行为会遗祸宫廷、危及太子继位。只要张氏兄弟在武皇身边一天就有一天的威胁!当务之急就是要宰除张氏兄弟,迫使武皇还政于太子。
武皇始终保持着沉默。神龙元年春正月,改元之后的武皇病情未见好转,一种来日不多的悲凉感油然而生。她为这个朝代该付出的已经付出,而那颗憔悴的心却始终不得安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