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极为缓慢,一直经过将近五天五夜的航行,他们才终于抵达了爱山渡口,一行人再弃船换车,终于在第六日头上,赶到了京城。
轿行约摸两顿饭的功夫,便远远见了一座高楼冲天而起,高楼后更是重重叠叠,构筑宏伟的大屋,屋面金碧辉煌,红砖碧瓦,富丽堂皇,气派非凡,这便是吴越国的皇宫了。
翼安王这个王爷自有王爷的排场,行致宫内,早有小太监侍候着,一路引着他们往太后所住的慈宁宫走去。按理说,在寒风凛冽的冬日,原本就算是绿叶也很是罕见,可是一路走过御花园里却仍是见到一片姹紫嫣红,争奇斗艳。然,风景虽美,夜飞雪却心事重重,根本无心浏览。
垂手肃立候在宫外只一会儿,便听到管事太监长长传唤:“宣,翼安王进寝殿,宣,薛飞进寝殿!”
夜飞雪浑身一哆嗦,抬目向翼安王望去,他冲她点点头,一翻满不在乎的模样。
紧跟着带路的小太监,在翼安王严厉的目光下,夜飞雪终于不情不愿的跟了进去,太后的所住的寝殿与正殿慈宁宫相通,他们走过院内东西两侧的廊庑,便可见后寝殿中东西中三间耳房,正中的耳房正是太后寝居之所。
夜飞雪才一进去,但觉金碧辉煌,铺陈华美之中,处处晃眼,偷眼看去,却见寝殿御榻上端坐着一位面容肃穆老妇。翼安王行了三跪九叩大礼,口称:“臣奉诏觐见太后!”
这老妇便是当今的仁敏太后了,只见她将手一摆说道:“翼儿不必多礼!你父王和皇上是亲兄弟,都哀家的亲生骨肉,你是我的亲孙,哪有孙子见了奶奶这般多礼的!”
早有太监搬过一张矮脚踏子来,翼安王笑了笑,大模大样的坐了下来。
夜飞雪却仍是跪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半晌,听到太后不咸不淡的声音:“乖孙,这可便是你所提及的犯了欺君之罪,然后想为他讨块免死金牌的薛飞薛神医?”
翼安王歪瞄了夜飞雪一眼,笑道:“太后,这位便是孙子向你推荐的薛神医。她嘛,人倒是可靠,可就是有点脾气,也不懂规矩。您看她,傻愣愣的只知道跪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却不知道给您请安。您可千万别见怪!”
夜飞雪吓得浑身一机灵,急忙磕头道:“恭请太后圣安!”
这一下,倒引得太后和翼安王都笑了起来。太后轻笑道:“有点脾气好,依哀家看,但凡有点本事的人,都是有些脾气的!来人,看座!”
又有太监搬过矮脚踏子来,夜飞雪谢恩后,斜欠着身子坐了。
太后看了她一眼,向她右边一位穿宫装的圆脸宫女淡淡道:“玲珑,让一干奴才都散了,哀家有家话要跟乖孙扯扯,你在门外伺候着,没哀家的懿旨,谁也不许进来!”
那宫女应了声,谴退了一干太监宫女,走至宫外,轻轻将寝门关上。
夜飞雪见太后如此举动,突然心惊肉跳的厉害,急忙歪头向翼安王望去,见他亦是满面惊异,但见了她望向他,却是微微一笑,夜飞雪的心也就略略平安了些。
偌大的寝殿只有他们三个人对坐,说话的声音嗡嗡直响,沉默一会儿,只听太后语带悲音,突然石破天惊的说了一句:“皇上已经龙驭宾天了!”
此言一出,饶是翼安王再镇定从容,也不禁惊跳起来,颤声道:“什……什么?”
鎏金珐琅鼎里熏香的气味太浓,直熏是夜飞雪晕头转向,骤然间,一种恐怖慌乱的心绪慢慢拢上她的心头,她下意识地捏紧拳头,这才发现,只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她的手心,竟然已经津津捏满了冷汗。
太后长吁了一口气,瞥一眼她,缓缓说道:“怎么,你们俩个都很害怕吗?”
翼安王突的站了起来,走至夜飞雪的身边,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沉声问道:“太后,如此大事,您为何秘而不宣?”
太后闻言颓然的半卧在御榻上,眼泪似宫灯里的烛泪一般一滴滴的滴落在水磨青砖地上。
“宣?你叫哀家如何个宣法?你可知道皇帝是如何死的?前日,那蓝言轩再上折子复又弹劾你父王,说他非奉旨任意离开藩地,图谋不轨,其心可诛。皇上为了和解你父王和蓝言轩的关系,便在太和宫设了家宴款待。宴上,皇后与皇上又当众起了冲突,皇上大怒之下,便拉了你父王上本宫这里来。谁知……谁知,他们俩个刚在哀家这里坐了不到一盏茶的时候,皇上他……他便倒在地上七窍流血而死!而且死后,更是面如漆黑,身硬如石,任哀家如何想方设法也遮掩不了他这个中毒的迹象……”
太后悲伤的声音似一缕寒意彻骨的阴风,从夜飞雪的四肢百骸之中徐徐绕上。她如同一只遇到了强敌的刺猬一般,本能的将自己慢慢蜷缩起来。
皇上竟然死了,而太后竟当着她这个陌生的平民之面,将皇上是被毒害的这个天大的秘密说了出来,这件事于她来说,发生的实在是太突然,她的一只脚竟然就这样跨进了鬼门关!
太后的声音依然飘突不定的在偌大的殿中回响着:“翼之,哀家若在当时宣布了皇帝的死讯,这宫里几百几千个人头地尚是小事,只怕连你父王……连你父王也会受到牵连!你父王的死对头蓝言轩是不会放过置他于死地的机会,一定会一口咬定是他毒害了皇上。皇上至今天仍后继无人,按我吴越国“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规矩,皇上一死,你父王仍是皇位第一继承人。而且,出事之时,就只有哀家、皇上和你父王三人在场,如此一来,你父王怎么也洗脱不了毒害皇上的嫌疑。蓝言轩必定会在此事上大作文章,他手握重兵,军中众位将军又有好些个都是他的门生,倘若他以此为借口,我吴越国展氏的江山就岌岌可危了!”
太后的这一翻话说后,偌大寝殿里顿时一片死寂。翼安王的脸色亦有些苍白,他强作镇定道:“依太后推断,到底会是谁会对皇上下如此毒手?”
太后正欲回答,却听寝殿外传来宫女玲珑焦急的声音:“皇后娘娘,太后正在见客,您断不能进去……皇后娘娘……”却听见玲珑“哎呀”一声痛楚的惊叫,紧跟着寝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吴越国当今的皇后迈着矜持的步伐,一步步的走了进来。她的年纪已然不轻,一身金银双丝混织百鸟朝凤花纹的水红色朝服,将她衬得雍荣华贵,娴静优雅。她的身后,紧跟着数位佳人,个个衣著锦绣,光彩照人。
夜飞雪见皇后如此无礼,居然于太后的懿旨而不顾,以为太后必然会发火,抬头间,却见太后若无其事的坐在那儿,脸上居然还有抹淡淡的笑容。
她瞄了皇后一眼,淡淡道:“皇后带了众妃这么急的请见,是有什么事吗?”
皇后毫不畏惧的迎上太后那犀利的目光,跪下低头奏道:“参见太后。自日前皇上于家宴之后探望太后,便在太后宫中病卧休养,如今已有二天,臣妾身为三宫六院之首,理当伺候在皇上左右。还请太后慈悲,容臣妾见皇上一面!”
太后瞥一眼皇后,缓缓道:“不是哀家不容你们夫妻见面,而是皇帝他不想见你这个皇后。皇后理当自查,究竟是何事惹恼了皇帝,你这可是为妻为臣之道?”
皇后骤然抬头,冷冷道:“臣妾不知!”
太后冷笑:“皇后倒是读的是哪家的圣贤的书?学的是哪本的女训?哀家看你年纪越大,规矩却是越无了。”
皇后也不叩头,长跪着冷冷道:“太后一再阻挠臣妾见皇上,知道的人,只说太后您是爱子心切!不知道的人,恐怕要说太后您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太后一掌击在御榻之上,眼睛像要冒出火来,厉声喝道:“放肆!哀家已经告诉过你,皇帝不想见你,莫非你想欺君罔上不成?”
皇后闻言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太后拦着臣妾,不让臣妾见皇上,到底是本宫在欺君罔上呢?还是太后您别有心机?皇上就算再不想见臣妾,也应回到养心殿里休憩,万万没有留在太后这慈宁宫过夜的道理。”她一边说,一边一步步地逼近御榻。
夜飞雪见皇后强硬至此,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翼安王见势不对,已是抢先一步,挡在皇后与太后之间,冷冷道:“臣,见过皇后!”
皇后见他相阻,遂止步不前,面色阴郁,淡淡道:“翼安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挡住本宫的去路?”说罢,轻咳数声,只见寝殿外立时奔进四名各按腰刀的侍卫来。
玲珑急步上前,张手拦住那四人,厉喝道:“干什么?太后驾前岂容你们这些奴才放肆,还不赶紧退下!”
其中一名侍卫低笑答道:“坤宁宫侍卫前来侍驾!”玲珑铁青着脸喝斥道:“这里是慈宁宫,可不是你们坤宁宫,容不得你们在这里喧哗,赶紧给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