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被一股寒冷阴湿气流粘结住,夜无色凝神望着窗外洒落的一地阳光,轻叹道:“飞雪,当我知道我自己的眼睛为什么差一点瞎了的真正原因时,我真的觉得,这样活着实在太没意思了!”
夜飞雪微微紧一紧身上珠暗紫妆的礼衣,只觉得一阵阴冷寒气直沁心底:“姊姊,你先别哭,妹子我有许多疑惑想要问你。”
夜无色闭上了双眸,有泪水从她的眼角慢慢渗出,她轻声道:“你问吧!”
夜飞雪神色凝重地看着她的面孔好一会儿,犹豫了一下,终于出言问道:“姊姊,我想问你,你嫁进冷家的时候,究竟知不知道冷寒就是昔日的承哲太子?”
从她知道太后就是冷夫人的那一刻起,夜飞雪就在想一个问题,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地位,为什么,冷家会跟她们夜家结了亲?这是为什么?
夜无色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也应该记得,我这门亲事,是从小就订下的,可以说是指腹为婚,这些天来,我也一直在想,以太后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地位,为什么会……爹娘又到底知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如果知道了,为什么还会把我嫁入冷家?如果不知道,那太后为何会选上我们夜家呢?有很多很多问题,我真的想好当面问一问爹娘。飞雪,我也很想问你,爹娘临终前可有……什么遗言交代给你吗?”
夜飞雪摇了摇头。
夜无色心头的疑惑,就是她现在心头的疑惑,看着夜无色茫然若有思的模样,夜飞雪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是慢慢放了下来。她长吁一口气,幽幽说道:“这些事,我慢慢再打探,另外有一件事,我觉得很奇怪,当日的冷寒和萧暮白并称吴越双俊,可实际上,他们俩个就是同一个人,那么……”
“皇上当初是带人皮面具的!”夜飞雪的话还未说完,夜无色便站起来打断了她的话。她的身影被斜照的晨光拉长,显得格外孤单清冷,她低头看向夜飞雪,神色之中带着无尽的悲伤和怅惘喃喃道:“直到到在我才知道,这些年来,他为什么就算和我行夫妻之礼,也要熄去灯火,绝对不许我碰他的脸,为什么从来不肯在我房间过夜,为什么要渐渐疏远我,又为什么一年总难道在家没几天。他是怕我知道他其实带了张人皮面具,怕我认出了他的真正的样子。旁人总道他在青楼里风流快活,其实,在青楼里的,不过是带上那张人皮面具的替身,而真正的他,却脱下了面具,成了隐龙山庄的萧庄主。”
夜飞雪听夜无色说至他夫妻二人的私秘之话,不禁满脸通红,但听着听着,却是愈听愈惊心。她定了定神再问:“原来你也是一切都被蒙在鼓里的。那么,我再问你,我在走之前,明明为你拿到了冷家的合离书,你为什么最终却仍是回到了他的身边?难道你嫌以前吃的苦还不够吗?难道你想让我白白作出牺牲吗?抑或是你知道了他当上了皇帝,贪图荣华富贵,所以就还是回到了他身边?姊姊,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妹妹?”夜飞雪越说越气,声音不禁大了起来。
夜无色双目流泪,泣不成声道:“飞雪,你别生气,我也是没有办法,我……我杀人了。”
夜飞雪悚然而惊,一把拉住夜无色的手:“你……你说什么,你杀人了?以你的性子居然也会杀人?你……你把谁给杀了?到底是……”
“飞雪,你走了后,青蝉又恢复到了老样子……”
“老样子?什么老样子?姊姊,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夜飞雪大声问道,只觉得心里头似有一只毒虫正在拼命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又是痛楚,又是难受:“难道青蝉她以前对你不好吗?若是她以前对你不好,当时我在的时候,你又为什么不告诉我?”
夜无色的面孔被深深的哀痛浸透着,滚烫的泪珠滑下她那玉一般冰凉的脸颊:“我嫁到冷家这几年,你姊夫为了……为了在人前维持冷寒风流荒诞的样子,前前后后总抬了不少姨娘,有几个出生地位,都跟她差不多,你姊夫他……他那时候虽然是带了人皮面具,相貌上跟现在有所差别,但……但总是年轻俊雅,她的心……早已在你姊夫身上。她跟你姊夫早已……”
“什么!”夜飞雪忍不住再次惊呼起来,心头掠过一阵强烈的憎恨、厌恶和愤怒。“他们竟然如此对你,你……你当日为什么不告诉我?”
夜无色缓缓抬起头,呼吸渐渐沉重而急促起来,声音之中也带上了怨恨:“从前在冷家的时候,她虽然爬上了你姊夫的床,但对我总算也不坏。再加上,我在冷家一向无依无靠,若是把她都赶走了,我一个人,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后业,我们搬离冷家,她对我倒也算是尽心,所以,我一直没有跟你提及。你走后,一开头,她倒也对我规矩,我总想着,青蝉是看着我们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份上,终于肯改了。后来有一天,她突然追问我,你在京城中除了威远镖局的人,还有没有什么熟悉的朋友。我心中犯疑,不肯跟她说,她……她就告诉我,说你死了。”
说着,她的脸上突然涌起惊恐之色,疾步走至夜飞雪面前,一把抱住了她:“她说你死了,哦,飞雪,飞雪,我只想着,我也不要活了,我也不要活了!”
夜无色的脸近在咫尺,温热的而又急促的呼吸直直的喷在夜飞雪的面孔上,她目光贪婪万分的游离在夜飞雪的面上,仿佛生怕眨眼间夜飞雪就会不翼而飞一般。
夜飞雪心下感动,抱着她柔声道:“姊姊,我很好,你瞧!”说着转了个圈,歪着脑袋,看着她。
夜无色愁苦的脸上这才微微露出了丝丝笑容,她微叹道:“果然还是我那个淘气的妹子!”
顿了顿,她才说道:“青蝉原是说你死了,我问她你是怎么死的,她却只是冷笑不肯说。我伤心欲绝,哭了好几天,我这不中用的身子便再撑不住,一下子就病倒了。这时,有消息传来,说是冷家的千金翼安王妃不小心坠江溺毙,这一下,我倒反而高兴起来,因为我知道你肯定是跳江逃跑了。青蝉见我逐渐好起来了,便每日闹着让我帮她脱了贱籍,我不依,她就……”夜无色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越来越仓惶,神色之中更是漫生出掩饰不住的惶然和害怕,整个人只是瑟瑟发着抖。
夜飞雪只气得额上青筋暴涨,一张脸更是涨得通红,整个面容都已然狰狞地扭曲起来,她冷笑道:“姊姊莫怕,说下去,她待要怎的?”
景福宫里一时间死寂般的无声,直静到窗外飞鸟的叫声都分外的惊心动魄,长窗里透进一缕倒映在琉璃瓦上的晨光,笼在夜无色苍白似霜雪一般的面庞上。
“她偷了那封合离书,去了冷家,她还将你的计划告诉了冷夫人,我……我实在忍无可忍,跟她大吵了起来,我恨极她将你的事告诉冷家。她却不停地数落我,说我没用,说是我害了她吃尽了苦头。后来,她……她竟还告诉我,当日,就是她是故意和孟忆柳演的一场戏,让你自投罗网,答应冷夫人为冷雪替嫁。我……我这可再也忍不住,激怒之下失了理智,我竟是失手杀了她……”说到这里,夜无色忍了半日的泪终于忍不住狂倾而落,她将头俯在夜飞雪肩上,放声痛哭起来。
姊姊杀了青蝉?
夜飞雪只觉得头上一阵发晕,耳中嗡嗡直响,满嘴皆是苦涩。眼见着夜无色那赢瘦的身子在她怀里不停的簌簌颤抖着,夜飞雪心疼无比,咬牙道:“好,杀得好,若是换了我,哪里还会忍到这一天,早在她背叛了你,被着你与那人苟合之时,我就杀了她!就算不杀了她,也非卖了她不可!我们三个自小一块儿长大,我们姊妹也从来没把她当下人看过。我倒真是从来不知道,这人竟是如此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如此欺负你,我真恨我自己当时不在你身边,否则,否则……”
夜无色狠狠地抑住喉头的哽咽,扬头望着夜飞雪,她那双温婉而又美丽的眼中的笼满了极致的伤心、愧恨,她的双手不自觉地牢牢攥住自己妹妹的双臂,良久,复又骤然爆发出一声激烈的悲鸣,伏在夜飞雪的臂上号啕大哭,悲叫道:“是我没用,是我的错!都怪我太没用,太懦弱,都怪我!飞雪,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呀!”
夜无色的哭声,如一把尖锐之极的匕首一下下地在不停狠刺着夜飞雪的心。她强忍住悲痛,轻抚着自己姊姊的长发,柔声安慰道:“姊姊,人心隔肚皮,有谁会知道青蝉变成这样,怎么能怪你呢?”
夜无色凄楚地摇了摇头,慢慢将眼泪拭去,低低道:“飞雪,姊姊若是有半分你的脾气,今时今日也不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姊姊从小到大一直都那么没用,爹娘一向疼你,姊姊害你至此,只怕爹娘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心。”
夜飞雪微微轻叹:“姊姊快别这么说,你亦知道妹妹我从小就是个淘气的,向来没少挨娘的鸡毛禅子。姊姊你又温柔又美丽,琴棋书画女工人品皆是样样出众的,你从来就是爹娘的骄傲,是爹娘最疼爱的女儿。我们身上发生的一切事情,皆因冷家而起,我想……”夜飞雪沉吟了一下,缓缓道:“只怕爹娘未必不知冷夫人的底蕴,娘亲从小着力培养你,只怕心里想着,有朝一日,可以让姊姊你成为母仪天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