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哲长叹了口气,悲忧的声音缓缓响起:“要从我哪里说起呢?其实,我从前并不晓得母后为什么要我以两种身份存在于这世间。她只告诉我,说我们冷家有个极厉害的对头,为了以防万一,我就必须要以两种不同性格不同身份的人的形式存在着。当我以冷寒的身份存在的时候,我就必须带上无影为我精心准备的假面具,然后装出一幅放荡不羁的模样,结交各式各样的纨绔子弟和官家公子,将他们引诱至风月场所或赌场之中。而实际上,这些风月的场所和赌场全部都录属于母后名下。她利用那些青楼名妓和高级赌场,从这些公子哥的嘴里套取自已所需的不同的情报。而当我以萧慕白的身份出现时,我就要掀下这张面皮,不停周旋于官场当中,收买和结交大官,然后再利用这些大官的人脉关系,买官卖官,不动声色的将一些我们暗中培养的人材安插到官场中。同时,还利用盐场将从青楼、赌场里赚来的钱洗白。”
夜飞雪呆呆的听着,忍不住插口问道:“当年你母亲仓皇出逃,她手头哪来这么些人手?”
承哲深深的吸了口气,转身面向在湖水,略有些忧郁的继续接口说道:“当年母后被迫跟着仲父……”
“仲父?”
“是的,原先的护国将军如今已经是仲父了!”承哲转过头来看她,眼中有雪亮的怒意一闪即过。
“母后想要重新返回宫中的念头,从未断过。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暗中培训着死士,以备将来不时之需。那些死士都是从小孩子的时候便被救来或者买来的,当时最大的不过十二三岁,最小的还是婴儿,这些人全都根据不同的天赋被安排学习不同的东西。”
“学什么?”
“他们成了二个组织,第一个组织名曰成仁堂,第二个组织名为粲花堂。进成仁堂的,全都是男孩子,他们跟着仲……蓝言轩学习兵法、又跟着无影学武术。至于女孩子,则分出上上、上中,中下三类,由母后亲自教管。上上之姿的如一梨……梨嫣、冷雪等人,她们改头换面,改变身份,等待着之后或送入了宫中或结交朝中重臣之用,又如孟忆柳,被安排成为了一代名妓,后掌管母后名下的各大青楼。”
“那些上中之姿的,怕是全都充当青楼里去了吧?”
“上中之姿的,有的被安排至了青楼,有的被安排到一些大户人家当小妾当姨娘,有特别体贴贴心的便被母后留在了身边,如欢喜和宛容。至于那下中下之姿的,有的便留在了冷府当丫环,聪明机智些的,便被安排到隐龙山庄或一些大户人家、官宦之家去当丫环。你道那蓝言轩有什么本事会从一个被发配至边疆的小兵一下子爬到这么高的地位吗?”说到这里,承哲猛然转过头来,目光深邃森冷,脸上的肌肉强烈抽搐着,看上去已是愤怒到极点却偏生不能发作。“那全都是成仁堂的弟兄和粲花堂里的姊妹们用自己的生命,用自己的鲜血,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的!”
夜飞雪望着他那张痛恨愤怒到睚眦欲裂的脸,轻轻叹息道:“太后当真是处心积虑,可真正了不得!蓝言轩若不能掌握一方军力,日后,叫她拿什么问鼎尊位呢?”
承哲沉重地呼吸着,似因背负了太多的悲郁沉痛,而被压抑的呼吸不畅。
夜飞雪沉默了良久,方才冷冷问道:“看来太后步步为营,每走一步,都是有计有谋的,那么,我倒是要请问你了,以你这么高贵的身份,又是这么……这么个长相,为何不娶京城之中那些大官的千金,为何会娶了我姊姊?”
“我……我不知道。我和你姊姊的婚姻,似一早定下的。”
“我姊姊知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承哲深吸了口气道:“连我一开始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份,更别说你姊姊了。这是,后来,后来……我为了救她才告诉她的!”
“好,我再来问你,既然太后手中那个,那个什么粲花堂有那么多美女,为何又会想到让我替冷雪出嫁?冷雪又为什么不肯按照太后的安排,出嫁呢?”
“那时候,梨……梨嫣她,她在宫中已是大不好,她虽被宠极一时,但因为她的容貌酷似母后,惹来当时的毓敏太后和皇后的刁难。她虽外表风光,但实际处境早已是岌岌可危。冷雪和她的姊姊,感情十分深厚,她不愿她姊姊最后的下场会跟母后一样,所以,她……她才甘愿放弃翼安王,舍身去引诱父皇。其实……其实她曾经偷偷见过翼安王见面,但是为了梨嫣……”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墨玉似的双眸之中浮起一层淡淡的薄雾。
夜飞雪的心,在瞬间柔软了起来,真想不到,在她心中一直被当成是阴险毒冷的女子,竟有这样的情操,她想,若换了是她自己,又会不会忍心扔下在深宫中挣扎求存的姊姊不管而跟心上人去双宿双飞呢?
“冷雪虽不是我亲妹妹,但在我心里其实一直当她是亲妹子,为了她要进宫这件事,我跟母后又一次吵翻了。胜怒之下,我离家而去,在江湖上漂泊了一段日子,然后,回到了隐龙山庄。然后……我遇到了你!”
他转身凝望着夜飞雪:“那时候,你真不知道,我的心有多苦多涩,可是当我看到你傻站在雨中,满腹心事,又自言自语生气无奈的样子的时候,我就好像……好像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我……当时心里真的很想……很想安慰你!帮助你!”
夜飞雪冷笑:“那么,你自然也是晓得你的好母后找了你那位虽明媒正娶,却在家中毫无地位,可以任你们随手揉搓圆扁少夫人的妹妹代嫁了,对不对?”
“不,不是这样的。我当时根本就不知道代嫁的人会是无色的妹子,他们怕激怒我,这件事上瞒得我好紧。你知不知道当你报出你的名字之时,你在我心里掀起了怎样的风暴。本来,我的任务是要利用翼安王对我的信任,将名医薛飞和他两个人骗至玉台城隐龙山庄名下一个的产业里软禁起来,然后再借口翼安王被害,设法挑动菰亲王向新皇发动战争。但是,但是由于你,我最终放弃了这个做法,你还记不记得,进玉台之前,我是让你们住在山洞里而没让你们进城?是我连夜通知了翼安王的铁骑,好让他们将你们安全的接回菰安郡。”
夜飞雪双唇抿起,脸上浮起一个极为刻薄的冷笑:“是吗?那可是要多谢你了。我原不知道,你竟存了这样的好心!”
承哲眉宇间的苦涩愈发浓烈,他定定地望着她,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哀怨沉痛,笑得失魂落魄,他那双深遂的如一潭古池的黑眸,也被惊得涟起重重波纹,随即一漪漪地荡开,只荡得支离破碎。
“飞雪,我该怎么给你解释,你才肯原谅我?”他凄笑道:“我真的没想过要害你你姊姊,更没想过要害你。”
夜飞雪不住声的连连冷笑,冰冷凛然的眼睛,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他:“是吗?你没想过要害姊姊,却害得她在你们冷家被毒瞎了眼睛,更害得她现在怀了你的骨肉,却依然被人下了毒!你……你甚至还……还和青蝉,你……你居然动了她身边唯一的丫鬟青蝉,你让她伤心欲绝!你没想过要害我,却害得我差点三翻四次被人陷害,差点还被恒王杀了,如今,更倒霉的再次沦落成你母后遏制翼之的一枚棋子。”
承哲的双唇微颤,唇间的所有血色都在瞬间褪去,那张从来就是俊逸沉稳的容颜,透出一种死寂般的惨白。
骤然间,他猛地上前一步,伸出手来,竟如同疯魔一般,死死地将她紧紧抱住:“飞雪,你相信我,我没有动过青蝉,你别这样对我,难道你忘记了我们曾经一起渡过的那些快乐的日子吗?我不是傻子,我不是笨蛋,从那晚你喝醉了酒扑在我怀里大哭时,我就已经觉查到你是个女子。你为什么那样子地看着我,为什么要那样子地救我,为什么又要留下来帮我,这些事,我懂的,我都懂,都懂的!我只恨我自己,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回京城,我只恨……只恨就这么短短的一个离别,就让你落入了所有的身不由已当中。我已经是够身不由已了,我怎么能够忍心也看你这样身不由已下去?让我来帮你,让我来保护你,好不好?好不好?”
夜飞雪浑身轻颤,眼中迅速凝起了两团迷蒙的淡雾,咬了咬牙,她低吼道:“帮我?保护我?你控制我姊姊,让我改名换姓再嫁翼之用来换取你皇位的安稳,这就叫帮我?这叫保护我?”她激怒之余用出全身的力量,对着承哲死命推去。他的重心完全放在了她的身上,也完全没有料到她在会在这个时候用力推他,更没料到她的力气竟会这么大,他被她这么一推之下,竟是一个站不住,“扑通”一声,就摔进了御景湖里。
夜飞雪眼见自己竟然闯下如此大祸,心中不禁害怕起来,连着退了数步,飞也似地往自己的寝宫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