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承哲没让夜飞雪跟他去早朝,只让她安心在殿里等候圣旨。夜飞雪本能的预知到一件极其悲剧的事情既将要发生,可是,她却偏偏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于是她把自己关在殿内,既不肯吃也不肯喝,更毋论是梳妆打扮,她披着头,散着发,焦灼暴燥,像只受了伤的困兽一样绝望踱步。
她的这种状态吓坏了含烟和玲珑,昨晚她痛哭流涕,尖叫救命的声音,显然她们也都听到了,无论何种原因,她们两个都没出来,是以,她们只敢面带愧色,焦急万分地望着她,却不敢上来劝说。傍晚时分,皇帝的圣旨果然到达霅溪馆内,圣旨上说:“席氏门著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婉顺贤明,行合礼经,言应图史选入后庭。可立为昭仪。”
夜飞雪跪在地上漠然地听着,既不叩拜也没有领旨谢恩。玲珑惊得脸上变色,一时不知所措,倒是含烟满脸堆笑的接了圣旨,然后把她从地上搀了起来。
宣旨太监前脚刚走,玲珑已然变色问道:“姑娘,这……这可如何是好?小王爷……他……”
翼安王……听到这个名字,夜飞雪不由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她直愣愣地盯着地面,不言不语。
玲珑和含烟被她那异样的表情吓坏了,尤其是含烟,忍不住就个要吩咐小太监去宣御医。夜飞雪木然的看了她一眼,冷冷道:“还嫌我不够招摇吗?宣什么御医?都想把我往火上架吗?”说着,死命的咬着嘴唇,直把下唇咬得鲜血淋漓。
含烟和玲珑互望一眼,面上有惶恐之色,玲珑哇一声哭了出来:“姑娘若是生气,奴婢任打任骂,但请姑娘不要这样自苦。奴婢昨晚是想着要冲进来救姑娘的,可……可……奴婢却被含烟所制。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未能好好守护住姑娘,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说着,两只手死命的往自己嘴上扇去,只不过是“啪啪”两下,嘴角便已流下血来。
夜飞雪冲上前拉住她的手,摇头道:“别这样,我不怪你,你冲进来也没用,非但救不了我,反倒会把自己给搭进去,白送了一条小命。”
含烟急急下跪,申辩道:“奴婢昨日制住玲珑,便是害怕如此。其实奴婢昨日也想进来救昭仪,只是……只是昨日昭仪的祸闯得忒大,皇上费了极大的心机,才将昭仪从皇后手中救了下来。皇上宠幸责昭仪,那也是因为皇上真心喜欢昭仪,害怕失去昭仪。所以,奴婢这才没有进来。”
声声昭仪,刺激得夜飞雪嘴角微微颤抖微微抽搐,双手攥成的拳头也越攥微越紧,半晌,她抬头淡淡道:“我要见赵子聪将军,玲珑去安排吧,至于含烟,你大可以继续向皇帝去告密。不过,你千万要小心,你的武功虽高,但我下毒的功夫也不差,你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
含烟通通磕头,额头之上鲜血直流,她含泪道:“奴婢不敢,奴婢并非侥舌之人,先前昭仪一心想走,奴婢不得已才将昭仪的话告之皇上。奴婢自此之后,必定忠心于昭仪,绝对不会再出卖昭仪。”
含烟又一次左一句昭仪,右一句昭仪的叫着,叫得夜飞雪连杀她的心都要了。夜飞雪死死地盯着她许久,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方才疲惫的摇摇头:“你起来吧,不管怎么说,昨天你也算是救了我,两件事相抵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做出背叛我的事情。”
含烟抬起眼眸,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要解释什么,却终于默默低头,温顺道:“是!”
华灯初上,玲珑将饭菜摆好放在夜飞雪面前,恭敬地说:“昭仪,饭菜已经准备好了。”
夜飞雪听她也叫自己为昭仪,心中更加难过,发作道:“连你也要这样叫我吗?你若心里还记得从前患过难的种种情义,就断断不许这么叫我!还有你,你们……”她指着远远站在宫门口的小宫女和在外面扫地的春花大叫道:“统统不许叫我昭仪,不许!”说着疯了似乱扔乱抛,将满满一桌做得极其精细的饭菜,以及冰冷酸梅羹全都扫在了地上。
满宫之人被她吓了个魂飞魄散,手忙脚乱的上来收拾,可夜飞雪隐忍了一天的火气却在这个时候终于爆发了出来。她向一只炸了毛的野猫一样,不停的疯狂的破坏着她所能见到的一切东西,桌子被她掀翻了,椅子被她狠狠砸到了墙上,所有的花盆、茗杯全都砸了个粉身碎骨,高高挂着的幔帘也被她扯了下来,若不是心中还留着一丝清明,若不是心里还牵挂着她这世上的唯一亲人,她真想一把火将这里的一切全都烧个干净。除了玲珑流着泪跟在她身边之外,再没人敢留在她的身边半步,唯恐一不小心就被她扔出的东西砸在头上,所有的人全都吓得躲到了殿外。夜飞雪不知道自己这种疯狂状态维持了多久,直到她累得气喘如牛,浑身像是散了架似的方才停了下来。
她不甘心,她不甘心辛苦付出这么多,努力这么久,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她不愿意,不愿意踏上了成为宫妃这条不归之路,更不愿从此手染血腥,卷入重重阴谋,再难自拔。若说她拼尽了全力,费尽了心机仍是挣脱不了命运的枷锁,那么当初,她又何必要有这么多的逼不得已和无可奈何?
冷风从侧开窗门的缝隙里吹入,卷起她的一头乱发,她曾经经历过、努力过的一切,仿佛只是大梦一场,如今唯剩下无限唏嘘。
不,她不甘心,她不要当这什么劳子昭仪,刀子要逃走,一定要逃走!
一想到“逃走”两个字,夜飞雪的心瞬间变得平静缓和,整个人也开始慢慢冷静,头脑之中,开始急速地想着各种对策。她满不在乎地在满地狼籍之中盘腿坐下,冷静地环视于四周,环视于远远躲于殿外的宫女。
承哲说过,她若是想要逃离,他一定会亲手毁了她以及她所在意的所有一切事和一切人,包括她最爱的姊姊。也就是说,如果她现在选择从地道里逃离,那么,姊姊夜无色就很有可能遭到他的毒手。那么,她该怎生想个法子,既能胜利逃离,又能保全夜无色?是利用她的医术诈死逃脱呢,还是想办法摸清承哲的身世,以此来换到她的自由?又或者是联系翼安王,让他给皇帝施压放了她?
若是诈死逃脱,那么,她必然要让自己生一场大病,可问题是,承哲已经知道她医术了得,她若不能自医突然“死去”,能否骗得过他?而且,她曾经诈死逃过一次,再用此计,还会不会有效?但若是想办法摸清承哲的身世,则必须要有实际的证据,也就是说,她必须要再次跟太皇太后取得联系,但是,北三所那边全都是皇上的人,孟立波帮了她一次也已经暴露身份了,她在宫中无依无靠的,又该怎么混进去呢?若是联系翼安王,让他给皇帝施压的话,那万一将来承哲坐稳了皇位,他岂会放过翼安王?她岂非给菰安郡埋下了大祸?
头脑之中,不知怎的,就想起翼安王曾经在向山洞里说过的一段话,他那次对她心怡萧慕白一事十分恼火,说了一大堆要怎么样拆散她跟萧慕白的混仗言语,最后对刀子说的是:“哦,他妈的,我才不管用什么手段呢,反正,凑效就行。”
夜飞雪突然微笑,因为她从来就没有向现在一样,觉得他说得这句话是那样的有气势,从这句话里,她吸收到了那种不顾一切,无可比喻的勇气,于是,她一字一句的对自己说道:“不到最后,决不放弃!不到最后,绝不言败!夜飞雪,你这一辈子,一定一定不会是被关在皇宫关到死这么凄惨,你一定可以,一定可以想办法为自己争取到最终的自由!对,我才不管用什么手段呢,反正,凑效就行。”她甚至还学着翼之的口气,大声骂了句:“他妈的!”
随后,她便感觉自己勇气大增,斗志昂扬,于是,便让玲珑把含烟喊了进来,对她们说道:“给我更衣,因为我现在马上就要去见赵子聪赵将军。”
玲珑有些发急,劝道:“昭……姑娘,奴婢约了赵将军是在戌时,现在不过酉时,时辰还很早。姑娘今儿个一整天都已未进米水,不如奴婢为你去准备点吃的,你多少吃些再去吧?”
夜飞雪没有说话而是径直站起来往自己殿外走去,含烟和玲珑都急了,急步跟上来问道:“姑娘这是到哪里去?”
夜飞雪冷冷道:“既然时辰还早,那么,我去见见我的姊姊。”
含烟更急:“昭……姑娘莫急,好歹是沐浴更衣之后才去,姑娘身上这一身油一身汤的,可怎么出去见人?”
夜飞雪点点头,任由她们两人给我沐浴更衣。
真是再也想不到,她挣扎求存用尽方法的最后下场,竟会发展成和姊妹共事一夫的悲剧,这是何等的讽刺与尴尬,叫她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姊姊?可不能面对,终归仍是要面对,与其让姊姊夜无色伤心悲愤的哭上门来,还不如自己主动上门去向她谢罪。
这一刻,夜飞雪是多么希望姊姊夜无色可以会体谅她的苦境和逼不得已的;她是多么希望姊姊夜无色会向从前一样,在她最害怕最难过的时候,将她搂在怀中细语安慰;她是多么希望姊姊夜无色可以成为支撑她为了自由在这宫中步步打拼的动力和靠山;她是多么希望姊姊夜无色会在未来的日子里,在承哲想要要她的时候挺身而出,保护她的清白和贞洁。此时夜飞雪,还不知道,在未来,在这个宫里,她的姊姊夜无色将成为她最可怕的敌人和对手!
(第三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