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处置完孟忆柳之后,不再看她,犀利的眼神带着锋芒直视于夜飞雪:“席妹妹,说起来,这次的事情,你也有错。若非你说话放肆刻薄,又怎会惹得孟美人突发恶疾?”她顿了顿,微微侧头,仿佛在想着怎生处置我,慑人的威仪一露无遗:“妹妹出身虎门,原与世家的大家闺秀不同。从前你当尚仪,是皇上身边的人,本宫倒也不好管你。但现如今你已经是昭仪了,那么本宫也不好放任你再这样放肆无忌下去。从前那样或是满宫乱窜乱跳,或是出言刻薄放肆,或是乱砸乱扔乱发脾气的坏习惯,却是要好生改一改了。你要知道后宫之中尊卑分明,凡事都要讲规矩。这样吧,本宫体恤你从前无人教管,所以决定,从今后,将由本宫亲自教管你,只到你学会后宫的一切规矩为止。今次之事,本宫就罚你将《女诫》抄足千遍……只是要辛苦妹妹你每日都到本宫这里来抄。不知妹妹心里是否服气?”
夜飞雪低下头,浅浅而笑:“能得皇后娘娘的亲身教导,那是妹妹的福气。”她抬头的看一看窗外明丽无匹的阳光,轻笑道:“对于皇后娘娘的判决,妹妹岂止是服气,简直就是服气之极。”
她口中这么说,脸上愈发做出一派直率诚挚的模样,倒引得不少嫔妃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想必现如今大多数人心中都会闪过“此人愚蒙,不足为惧”的念头。
皇后眼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低头啜饮一口盏中香茖,轻笑道:“妹妹通情达理,如此甚好。”
夜飞雪假装不觉她口气中的嘲讽之意,憨厚而笑。于是众人察言观色,七嘴八舌的开口夸她,有说她漂亮的,有说她乖巧的,又有说她福气好的,一切诡谲辛辣的讥讽言语,皆掩藏在嘻嘻哈哈莺声燕语之间,一时之间,一群妃嫔竟然相处得和睦亲切的出奇。
夜飞雪一边装傻痴笑,一边冷眼旁观,但见一众妃嫔面对皇后之时,大都在脸上堆出了谄媚笑意,唯有淑妃、惠妃、德妃这三个,却各有各的异样。
淑妃脸上虽有笑容,却有漫不在意之色,惠妃唯唯诺诺,看似对皇后尊敬害怕,但瞳仁最深的一点,却闪着晶莹冷光,最奇的是,她的感觉特别敏锐,夜飞雪一看她,便被她觉查到了,立时回眸向她微笑,倒也亲切友好。至于德妃,则又有不同,她满脸倨傲,偶尔眼角飘了一眼坐在下首的妃嫔,神情之中便带出蔑视来。当她的目光与皇后相触时,她也是夷然不惧,甚至有了几分挑衅之意,唯有看夜飞雪之时,却是一幅妒恨难当却又深恶痛绝的表情,仿佛她就是一粒老鼠屎,坏了她们这一锅金粒玉莼的上品粥一般。
眼见德妃看她的神色愈来愈不善,夜飞雪不禁大感头痛。果然,德妃凤眸微扬,极为不悦地说道:“席妹妹,本宫记得皇后娘娘要你明天去她那儿抄写千遍《女诫》,那么,本宫来问你,何为妇德?”
一句话,顿时问得夜飞雪面色发青,半晌没能回过神来,目瞪口呆了半天,才记起那么一点来,吱吱唔唔地回答道:“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德妃冷笑道:“说的好,且不论先前你是如何在宫里头乱窜乱跳的,便是这会子,可本宫观你衣袖上卷,抓耳挠腮,站无站相,坐无坐相,饮茶出声的模样,心里头就烦燥得紧。好歹你也是虎门之后,现在又是昭仪,怎么竟是连半点规矩都不懂。给本宫到宫门口去跪着,免得让本宫瞧着生气。”
皇后不禁为之皱眉:“席昭仪是新人,不懂规矩,也是难免的。妹妹又何必跟她计较?何况现在外面这日头这么毒,若是跪出个好歹来,可怎么了得?”
德妃冷冷道:“姐姐倒是宅心仁厚,妹妹若是不饶她这一遭,岂非显得妹妹用心恶毒了?也罢,让她过来给本宫沏茶认错,本宫也就不跟她计较了。”
德妃都让步了,皇后也不好多说,含笑道:“敢情妹妹是嫌本宫这杯菊花清茶不好喝,来诓本宫藏着的蒙顶御茶喝呢。”说着,转头向她身后的大宫女笑道:“暖玉,去沏壶蒙山顶上茶来伺候各位娘娘。”
德妃并不答谢,只凝视着錾花护甲套上的点翠镂金,嘴角漾着冷笑。
不一会儿,暖玉取茶而来,双手奉于夜飞雪,口中笑道:“昭仪娘娘,这是新沏的蒙山顶上茶,仔细烫着!”说罢,又细心分于其他妃嫔。
夜飞雪吸了口气,竭力压下心中的怨忿,双手将茶盏高举过头顶,曲膝奉于德妃道:“请姐姐用茶!”
德妃冷冷的横了夜飞雪一眼,却是不接。
死丫头,臭丫头,混帐王八蛋!
夜飞雪心中大怒,狠狠地在心里把德妃咒上了好几遍,方才挤出丝笑容来,说道:“千错万错都是妹妹的错,还望德妃姐姐大人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
德妃仍是不肯接茶,目光幽怨地瞪着她,恨恨道:“皇上如此偏宠你,那是你的缘分,本宫也没什么好说。但是席花晨,本宫劝你从今晚后,都要循规蹈矩一点。别仗着皇上的偏宠,便不把宫中的众姐妹放在眼里。本宫可没有皇后娘娘和贤妃这么好说话,若叫本宫知道你狐媚专宠的话,你仔细你身上张皮。”
夜飞雪唯唯诺诺地点着头,双手仍是保持着端茶的姿式,两个胳膊酸楚难当,双腿又麻又软。
皇后露出一丝嘲讽冷笑,眼中闪过一道阴霾,脸上却仍是含笑:“德妃妹妹如今管教起人来愈发自如了。”
皇后看似在夸赞德妃,可言调中流露出来的憎厌之意,就算再懵懂无知的人也听得出来。
德妃昂起高傲的头颅,声音娇媚道:“姐姐莫要忘了,太后娘娘为何会喜欢贤妃妹妹。”
皇后笑颜如花,目光如霜道:“贤妃妹妹如今一病不起,协理六宫不过成了一纸空谈,看来德妃妹妹是想效妨贤妃妹妹的那几分气魄。本宫劝你千万要仔细些,可别画虎不成反成犬。”
德妃嫣然一笑道:“昨日妹妹陪太后在御花苑赏花,郭柔婉不知好歹,冲撞了太后的慈驾,太后甚为不快。妹妹便将这郭柔婉仗毙,以儆效尤,太后首肯妹妹此举方是肃明宫规之道。若只是一味的劝阻劝告,有几个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狐媚皇上的贱人,还不知道做出什么忤逆之事呢!”
过堂风吹过长廊,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极了太后阴冷的笑声。皇后不禁变了脸色,冷然道:“本宫倒是觉得,都是自家姊妹,当以和气为主。”
德妃咯咯娇笑:“这个自然,后宫谁不知道皇后娘娘您才貌双全,尊贵和气。”
她们二个在那儿斗嘴,只可怜夜飞雪仍是保持着这个端茶的姿式,又酸又累。此刻的坤宁宫里,表面上看上去人人亲切,个个和睦,但实则暗藏危机,步步惊心。夜飞雪毫不怀疑,她若是使出性子来,把这盏茶扣到德妃头上去,非但这个死女个会扒掉她一层皮,便是连皇后,说不得也借她使出这“肃明宫规之道。”
额头已然见汗,夜飞雪死死地咬牙坚持着,可是皇后和德妃二个,却似根本已经忘记了她一般,仍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着,且字字掩刀,句句藏剑。
“德妃妹妹还是先接了席妹妹这盏茶吧。”淑妃突然开口,她笑得温婉优雅,楚楚动人:“本宫约了惠妃妹妹一起去永寿宫看贤妃妹妹的,如今时候已然不早了。”
淑妃开口,皇后自然不好再拂了她的面子,德妃虽有不甘,到底还是伸出手接过了夜飞雪的茶盏,口中冷笑道:“淑妃姐姐倒是有幅菩萨心肠。”
淑妃淡淡一笑,也不跟她计较。
夜飞雪满怀感激地抬着向她望去,淑妃却避开她的目光不愿与她相触。夜飞雪心中顿时明了,淑妃是不愿意跟她这种风口浪尖的人打交道,但纵是如此,淑妃肯为她求情,这份人情,她算是记下了。
自皇后的坤宁宫出来,夜飞雪的手中多了一只莲蓬,是她命含烟采摘给她的。她将莲蓬剥开,将一粒料的莲子剥皮,也不剔去莲心,就这样一把扔进口中,大嚼起来。
玲珑瞧得她吃得生涩,不禁开口劝道:“姑娘纵然生气德妃娘娘的有意刁难,又何苦要这样为难自己?”
夜飞雪淡淡而笑,顺手折下枝头一枝雪白栀子花,细细缠在手上,笑着问玲珑道:“好看吗?”
玲珑不知何意,只含糊点头,夜飞雪边走边将栀子花一片片的摘下,最后走至霅溪馆的时候,栀子花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子。
待到了宫中,绿鬓早已候着,见夜飞雪来了,笑着迎上来道:“皇上知道昭仪今次受了好生委屈,特命奴婢送了些礼物过来。”说着,令人捧上三大盒礼,又顺手打开盒子,盒中尽是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她从里对挑了一只金线银丝绣成缀着一串琉璃珠的精致的香囊,亲自替夜飞雪挂在身上,抿嘴笑道:“皇上知道姑娘怕热怕虫,这香囊里装的是避暑驱虫的良药,姑娘好生带着,莫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意。”见夜飞雪没有反对,这才含笑后告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