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夜飞雪每天晚上便可光明正大的替疯颠了的丽太妃治疗。只是……这丽太妃疯得委实厉害,非药力可以直接达到,所以,一连数天下来,她毫无进展。而把孟忆柳偷出去的事,因为翼安王不在身边,也搁置下来,夜飞雪只暗中吩咐玲珑通过特殊的方法加紧与翼安王暗留在京城中保护她的人联系外,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
这一晚的月亮特别温柔、特别宁静,微风带着丝丝凉意在绵延无尽的后宫殿宇之间盘绕穿梭着,这一晚,丽太妃的疯病仍是毫无起色,夜飞雪只觉得身心疲惫,心情烦燥得厉害。
走至路上,玲珑连连冲她使眼色,夜飞雪微微一怔,一颗心情不自禁地怦怦乱跳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一股带着花香的清鲜的空气进入她的身体,瞬间驱散了她浑身的疲惫和满腹的烦燥。但很快,那浑身的疲惫和满腹和烦燥马上又卷土重来,更深更沉地积淀在她内心深处。她三步并两步走至一个廊亭内坐下,淡淡道:“含烟,我心情不好,想在这儿坐坐,你替我去御膳房弄点精致酒菜来,我今儿个要在里喝酒连赏月。”
含烟也知道她这几日因为丽太妃的病没有起色而心情烦燥,故此没有多想,轻声安慰了她几句,转身便走了。含烟的身影方一消失,玲珑便急切地拉着她的手,对她说道:“姑娘,快,小王爷在酒窖里等你!”
夜飞雪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喉咙也突然发紧,声音全都卡在了嗓子眼里,以至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猛然她跳了起来,飞快的向当日他们避难的酒窖跑去。她那急促的呼吸、杂乱的脚步和心跳突突急捶的声音分明都在重复着同一句话:“翼之来了!翼之来了!翼之来了!”
夜飞雪像一阵风似的直冲到酒窖的入口之处,就在她合起酒窖的盖子转身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他!
翼安王憔悴了,瘦削了,他的脸上掩饰着一种残暴阴鸷的神色。他没有向以往那样迎上来,只静静地站在那儿,望着她一语不发。在这一刻,夜飞雪的心都碎了,她的嘴唇不停地哆嗦着,眼眶一阵阵地发着热。她不敢开口说话,唯恐一开口就会发声大哭,所以,她只能静静地凝望着他,用充满了悲伤、哀求、祈恕、痛楚和绝望的眼神凝望着他。
于是,他们就这样互相深切的痛楚的凝望着,时间停顿,就好像他们俩个已经相互凝望了数百年,数千年,数万年……泪水慢慢的,慢慢的涌出了眼眶,沿着她的面颊,又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她胸前的衣襟之上,随后,更多的眼泪疯狂纷乱的滴下来,于是,泪湿衣襟。
“飞雪!”终于,翼安王慢吞吞地开口了,他的声音那样的滞重,是那样的沙哑,那样的低沉:“告诉我,这就是你的选择吗?这就是我们三年赌约的结局吗?”
夜飞雪再也无法自持,向他扑了过来,抱着他,把满是泪痕的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脸上,她的手,死命地环着他的脖子,她哭着喊道:“不,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她泪如泉涌,痛彻心扉的叫喊着:“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也不知道喊了几千几百个“不是的”,翼安王粗鲁地把她按在墙上,用他的唇堵住了她狂热的泣语。他那双强建结实的双臂紧紧搂住她的肩膀和腰肢,她被他搂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疯狂野蛮、强烈粗鲁的吻着她,他的舌头霸道蛮横的纠缠在她的唇舌之间,她又是迷乱,又是惊恐,一股热潮迅速流遍她的周身,然后一股冷流又快速地在她血液里逆转。
天旋地转,万物皆消!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俩个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翼安王轻轻抚摸着夜飞雪的脸庞,眼睛闪亮,灼灼逼人的盯着她,轻轻问道:“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夜飞雪慢慢冷静下来,依在他身上,从挨打受辱说起,她告诉了他那个血色早晨的可怕经历,那道让她击杀贤妃的试探命令,皇后搜宫的惊心动魄,承哲对她的威胁恐吓,她被逼成为昭仪,夜无色用药留她的真相,还有娘亲的身份,血缘的关系,贤妃病危、夜无色失踪、皇后中毒、孟忆柳的潜逃计划……除却承哲那两次几乎想要强行霸占她的事情以外,该说的,她都说了。
翼安王默默地听完了这整个过程,他显得惊愕而又震动,沉痛而又阴郁,落寞而又悲哀。然后,他轻轻的,轻轻的将夜飞雪拥进怀里,就好像她是世上最易碎的细瓷一样:“我后悔了,真的后悔死了。早知道如此,我就不应该推却太后的赐婚,就算我们之间将来真的被利益、被心机,被算计和手段的包围了,那又怎么样?就算我们之间真的出现了勾心斗角,隐瞒欺骗,尔虞我诈和彼此伤害,那又怎么样?只要我们俩个在一起,总有办法可以解决。总好过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什么力也使不上。”翼安王深吸了口气,咬着牙道:“跟我走吧飞雪,我不在乎你的身份,也不在乎你是不是跟他发生过什么,我在乎的是你,我不想,也不愿意你继续留下来吃这样的苦,受这样的罪。”
夜飞雪头脑一阵发热,几乎脱口答应了他,可是记忆中一个人的声音却迅速在我脑海之中响起:“记住,飞雪,千万给我记住。如果你因为别人而背叛我,并且对我造成了伤害,我一定会亲手毁了你以及你所在意的所有一切事和一切人。”
“翼之!”她低唤着翼安王的名字,眼泪再一次迅速的涌进她的眼眶里,当真觉得肝肠寸断:“爹娘之死成谜,很有可能是被太后所害。而姊姊现在又被他以保护为名,送出宫外,下落不明,就算我能放下爹娘的死,可叫我如何放得下姊姊?除非……否则,我……我不敢也不能冒这个险,我怕,我真的很怕他……他会伤害姊姊的。”
“飞雪!”翼安王痛苦地望着她,用他那忧郁的目光凝视着她:“你别再在我面前开口闭口就是你那个愚蠢自私又自以为是的姊姊好不好?那个女人要是在我面前,我非把她狠揍一顿不可。好吧,你觉得她再次进宫可能是为了复仇对不对?你说她为了保护你而不把真实情况跟你说对不对?这可全他娘的放屁!飞雪,飞雪,以你的心计,以你的慎思,你怎么会如些轻易的相信她?如果她真的知道此什么,毅然决定回宫复仇的,那么以你所说,她甚懂医理,那她又如何允许自己怀上一个有可能是杀父杀母凶手之子的孩子?如果她真的是为了你好为保护你,而不敢把真相告诉你的,那么她为何又要硬生生将你拖进这个漩涡里,甚至不惜下跪恳求不让你走?”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夜飞雪痛楚地叫着,心中剧烈的抽搐:“这些问题我不是没想过,可是当我想要当面问清她的时候,她已经被皇上给送出宫藏了起来。我……”夜飞雪不由再次哽咽:“翼之,你不晓得我每天得用多大毅力来逼迫自己面对现实,你不晓得我每天得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能在这宫里生存下去。我想过要逃跑,想过不顾一切,从那条你告诉过我的秘道里逃跑。包括现在,你不晓得我有多么渴望能跟你一起从秘道中离开,可是……”
可是……
这个“可是”里,含了多少沧桑的满目创伤,有多少痛苦的逼不得已,多少残忍的可能结局,她怎能无视可能发生的事情扔下一切跟他走呢?如果说她真的能做到这样的无动于衷,那么,当初,她早就可以扔下一切跟他走了,她当初狠不下心来跟他走,现在,她也同样狠不下心来跟他走。在没有找到夜无色,问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夜无色,始终是横搁在她和他之间那条不可跨越的银河。
翼安王的脸上慢慢露出沉郁和怒气,夜飞雪呆呆地看着他,连再次向他解释的勇气都没有了,只觉得脑中渐渐空白,喃喃叫着他的名字:“翼之……”
翼安王并不言语,只凝视着她,半晌,才轻笑道:“命运可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差不多在半年前,你还怕我怕得要死,爱他爱得要命,现在……”他顿了顿:“是不是怕他怕得要死,爱我爱得要命?”
夜飞雪怔了怔,脸上飞起一片红霞,此人的脸皮之厚,当真世上少有。
见到夜飞雪这幅模样,翼安王突然放声大笑,可是眼中却杀意冷锐,烈焰肆起,放肆的笑声连将地窖里的空气都渲染上了一阵阴骛森然的厉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想到,真正的高手,却是咱们这位皇上。若说他从前对自己的身份懵懂无知,一直被太后掌控于手中,真是打死我也不信。飞雪,你知道吗?不光是你我俩个栽在他手中,就连他那个可能的便宜老爹蓝言轩也栽在了他手中,三军之中,除却西北军仍由蓝言轩之子蓝杰皓控制之外,其他几位统帅皆死于所谓钟氏余孽的刺客之手,现在,都已经换上了他的人。如此的处心积虑,如此的迫不及待,岂是一朝一昔便能安排好的?分明便是谋定而动。便是连我父王,如今也是心甘情愿为他所用,有些事情即使是我不肯出手帮他,父王也会出手帮他。所以说,咱俩栽得并不亏。可是……可是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