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医来了,绿鬓来了,含烟来了,欢喜来了,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暖玉来了,淑妃、德妃、惠妃也都派人来了,一些低阶妃嫔全都亲自来了,玲珑也拄着拐杖一拐拐的过来看她了。洁华身在佛堂,不能前来,却托了吉祥带了无数抄好的经书过来。
洗涤伤口,伤口换药,煎药喝药,嘘寒问暖,各种礼物,在一通人仰马翻的热闹后,在承哲沉下脸将诸人遣走之后,一切才又都静了下来。
待所有的人走了,承哲坐在了夜飞雪的床边,轻声道:“飞雪,我知道你自己医术也很了不得,刚才御医给你开的药方,可是有用?”
“有没有用,有什么关系?”夜飞雪望着他,语气中充满着苦涩的味道。
承哲阴郁的望着她,好半天才静静开口:“从我知道他来了京城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他一定会通过秘道来找你。那天,你一支开含烟,我便在心中猜测你一定是去见他了。”说着,他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变得破碎、痛楚:“飞雪,一想到你们俩见面时会发生些什么。朕……我妒忌的几乎就要发疯。看到你千方百计地掩饰着和他见面的事实,我更是愤恨得难已自持。要我怎么说呢,飞雪,不管你们之间曾经有过什么,曾经发生过什么,到底现在,现在你已经是我的女人。这世上有哪个夫君能容忍自己的妻子背着自己和别的情郎相会的?飞雪,我可以容忍你的任性,可以容忍你对我的抗拒,可以容忍你偷偷调查你父母的事,可是唯独容不下的是——你对我的背叛。”
夜飞雪的心激烈的跳动着,一抬头迎上他深如潭水的双眸,她不敢再看他,只好转目望向窗外,窗外的天空中,有成片成片的乌云正在翻腾云滚着,风起了,一场暴雨就要在眼前了。骤然间,承哲上前轻轻将她拥在怀里,他的眼睛里涌上了一层如同她梦中那番浓烈的雾气,他的眼睛看上去是那样悲伤,一如她在梦中看到的一样。
夜飞雪的心十分难过,她为他的悲伤而悲伤,她为自己的忧愁而忧愁,她伸出手,孩子气地捂住他的眼睛,轻轻问道:“皇上,究竟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飞雪?”
他拉下她的手,只抬起悲伤的眼睛看她。
那一刻,夜飞雪简直什么都说不下去了,只是嘴角不停地抽搐,良久的沉寂之后,她方才艰难的说道:“皇上,我……不懂。真的不懂。既然皇上觉得我和小王爷两情相悦,为何……为何不将我赐婚于小王爷。如此一来,小王爷必然对皇上感恩戴德,将来必然成为皇上之股肱之臣。皇上将我封为昭仪,禁锢在你身边,难道就不怕伤了小王爷的心,难道就不怕小王爷从此对你不忠,从此生了异心吗?”
“你不懂吗?你真的不懂吗?”他忍无可忍,急促的呼吸着“那是因为我……”
眼见着承哲嘴形微动,一个令夜飞雪不能接受的字眼就要喷发而出,她惊跳起来,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惊跳,她脸色煞白,狼狈万分的用手捂住他的嘴:“不,别说,求你,别说!”她跪在那儿,心中抽痛得厉害,只一遍又一遍的低声嗫嚅着:“求你。我接受你所说的任何理由,只除了这一个,除了这一个以外。”
窗前帘子被风儿吹得掠了起来,拂在她的脸上,又痒又酥,有阵阵暴风雨来临前的空气湿气溢了进来,那清清淡淡的味道轻轻的包围着她,可是丝毫不能减轻她因痛苦而带来的自责,因无措而留下的内疚!
“为什么?”承哲恼怒的将她的手从他嘴边掰下,眼中闪出一丝凶残警惕的目光:“为什么不让我说出这个字来?你好狠的心,朕将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你看,可你却仍是一味的抗拒朕,躲避朕,不肯接受朕!”
夜飞雪的头剧烈的痛疼起来,目光透过窗欄,望着后窗院内挂在树上的两个被风吹得摇晃不已红灯笼,手指在腕上那只凤血玉镯轻轻抚摸着,指间传来温润冰质的凉感,令她头脑瞬间清醒。她深吸一口气,心下百回千转,凄然而笑道:“皇上,因为这个字的份量实在太重太重,飞雪——不敢听也不能听。”
承哲神色阴郁地望着她,情绪显得十分不定,看着他那副深沉的模样,夜飞雪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只得拼命宁了神,挤出一个浅笑嫣然道:“皇上一口咬定飞雪私会翼安王,不知皇上可有何证据?”
承哲听到她如此一说,一怔之下,神情复杂,平静地问道:“你是说,你并未曾与他私下相会?”跟着淡淡一笑,自床脚边取过一件蚕衣披风,温柔地披在她的身上,温纯柔和的问道:“那么,这么长的时间,你跑到哪里去了?”
夜飞雪心中立即警觉,百转心思之下,眼中已经隐含了雾意:“我去找姊姊,玲珑拦着我,我才知道你在她宫前安置了大内侍卫。我……你不让我去见她,我就自己想办法,我……我一直偷偷地躲在那儿,一直在计划着怎么样才能进入宫内。后来,玲珑说皇上找我,我怕皇上责怪,所以……所以便想亲手采了莲蓬送给你。我,我没有去见翼安王。”
承哲木然的听着,容色平常,看不出情绪,突的温然一笑道:“朕不是不让你们姊妹见面,而是因为现如今是非常时期,朕不想你姊姊受到任何伤害。所以朕已经把她送到宫外的别院去疗养了。以后,有什么心事,只管对朕直言,千万莫要再做出些傻事来了。”说着,唇角勾起一道浅浅地轻笑来,只是这笑,没得令人看了心生冰寒胆战之意。
夜飞雪笑了笑,柔顺地,被动地倚在他怀里,不敢再有丝毫挣扎,也不敢再解释半句。
良久,承哲轻轻放开她,食指慢慢抚上她的眉心,仿佛是想要为她抹去眉间的那千丝万缕的烦恼一般,然后,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脸庞慢慢滑落下来,最后停留在了她的唇上:“飞雪,告诉朕,你说的是否都是真话?”
夜飞雪勾画出一抹清淡静幽的笑容,自如地回答道:“自然是真的。飞雪对皇上不敢隐瞒。”
“是吗?”承哲笑了起来:“那么……朕就接受你的这个说法了。”说着,他话音一转,那双片刻之前还对着她脉脉柔情的深黑眼眸,在这一刻,流露出冰刃般的冷厉和噬人般的冷酷:“飞雪,朕再跟你讲一遍,也是最后跟你讲一遍。记住,飞雪,千万给朕记住。如果你因为别人而背叛朕,并且对朕造成了伤害,朕一定会亲手毁了你以及你所在意的所有一切事和一切人。还有,朕不想你再去见翼之,你明白了吗?”
夜飞雪不敢多说,只能低声答应。
过得一会儿,承哲慢慢站起来,双手轻轻揣抚在她的脸颊,眼里复又写满是柔情之意:“这三天,朕都陪在你身边,朝中有很多事情等着朕去处理,朕必须要走了。你好好休息,伤势没好之前,就不要到皇后那边去罚抄了……”说着眸光一转,流露一股出深幽丰朗的动人神采,轻轻道:“那个香囊暂时就不要再戴了,现在你什么都别想,最重要的就是把身体养好。”
夜飞雪点点头,疲惫的闭上眼睛,慢慢躺下,胸口仿佛被堵上了一块山石,闷得难受。
承哲走了,很快又有人走了进来,轻轻的梳理她向缎子般披泻在枕头上的头发。夜飞雪慢慢蜷身,将身子缩成一团,向那人怀里靠去道,轻声道:“玲珑,对不起!”
进来的人,是玲珑!
玲珑眼中噙泪,低声道:“奴婢不过是贱命一条,姑娘何苦为了奴婢而连命都不要了?姑娘要真是出了什么,叫奴婢……叫奴婢可怎么向小王爷交道?”
夜飞雪摇摇头,阻止她说下去,可是心中却是一片惘然。她缩在玲珑的怀里,就像以前缩在姊姊怀里一样,慢慢的,眼泪滴了下来,一滴滴的滴在玲珑胸前的衣衫之上。口中喃喃道:“玲珑,这宫里,真的再也呆不得了!”
玲珑不禁哽咽,呜咽的叫道:“姑娘,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
怎么办?
耳边隐约传来承哲那句冰冷的:“一定会亲手毁了你以及你所在意的所有一切事和一切人。”的话语。这一次,她真的懂了。他这一句话,并不单指姊姊,他也不会向她算计的那样,只要翼安王带了姊姊和她逃到菰安郡,他就会为得到菰安郡的利益而不再追究。她错了,大错特错,普天之下莫非皇土,菰安郡的利益,他会要,她、夜无色、翼安王的性命,到了最后,他也会要!而且一定会要!
风,突然大了起来,窗外的树枝被风吹得摇晃不已,明暗相叠,活像一只只自地狱里向上而伸的手臂,邪异,阴森,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