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午觉,夜飞雪睡得出奇的香。
翼安王说的并没有错,她在这宫中,已经锋芒太露了。连夜飞雪自己也奇怪自己居然还能完整无缺的活到现在。哦,不,其实不然,她被打破了头,又绝食绝药数日,说来也是半死不活过一次。但想来,之所以到现在还没出事,总归跟承哲这个皇帝的庇护分不开的。不然,她早就向那几个倒霉的美人、良人一样被贤妃给打死了,又或者会被皇后给幽禁起来,再或者,就被太后绑起来送到菰安郡老老实实地当傀儡去了。
即便是这样,在承哲、太后和皇后的算计下,夜飞雪现在的每一根神经都已经无时不刻的都紧绷着,若是她真的当上贵妃,直接暴露在那么多人赤裸裸地愤慨和嫉妒之下,每天过着惊涛骇浪的日子,她想她一定会发疯的。
因为暂时放下了这个包袱,所以,这个午觉夜飞雪才会睡得如此香甜。岂料,还未睡至自然醒,却被含烟唤醒:“姑娘,皇后娘娘请姑娘到她宫中一趟。”
无辜被人扰了清梦,夜飞雪自然极不高兴,已至于脸上微显愠恼之色。略做打扮之后,方才悠然起身,随含烟向外走去,心中不禁嘀咕,皇后又找她有什么何事了?
哪知,和含烟、玲珑方走至御花苑,却碰上了前拥后呼的银衣。夜飞雪见避无可避,只得停下步伐,迟疑下后,慢慢行礼,道:“姐姐!”
银衣并不急着着人扶起夜飞雪,她的脸上的笑容也再不向那日在御景湖边的甜美热情,而是像极了皇后的那种高深雅泽。她静静望了夜飞雪好一会儿,方才雍容有度地笑道:“席妹妹不必多礼!有没有空陪本宫走走?”
夜飞雪实在不想跟她有什么交集,于是,极其有礼却冷淡地说道:“银贵姬可是有事吩咐?若没什么事的话,花晨想要先行告退。”
银衣仿佛不能接受她这疏远而冷淡的态度,脸上那高深雅泽的笑容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高高在上的冷然,她悠然叹道:“本宫对席妹妹一见如故,心生亲近之意,不知席妹妹何故再三推却,始终不肯接受本宫的好意?”
“姐姐言重了,花晨是怕自己身上的病气过给姐姐。姐姐乃是珍贵之人,册封仪式又近在眼前,若在这个时候染上小恙就不好了。”
银衣沉默一会,许是夜飞雪那张腊黄苍白的脸色真是吓着了她,她最终还是放弃了,笑道:“既然如此,就请妹妹好生养病,太后说,宫中不懂规矩的人甚多,要让本宫帮她老人家多看着点,以后,会有许多地方是要仰仗妹妹帮忙的。”
“姐姐客气,花晨性子鲁莽,经常闯祸,以后,还请姐姐多加关照才是。”说罢,夜飞雪微微一笑,再次行礼,然后告退。
玲珑脸上有隐忧的薄愁,她轻声道:“姑娘,这个银贵姬今日才宣布册封的消息,就立即给你一个下马虎,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针对你呢。姑娘千万要小心些。这人比不得皇后是大家闺秀出身,她最见不得的就是皇上身边得宠的妃子。奴婢听人说,先前冲撞贤妃、德妃而坏了的那几位美人、良人、娘子、宝林都是因为有了皇上的宠幸,又跟她分外交好的!”
夜飞雪莞尔一笑道:“无妨!她若真敢跟我罗嗦,我就像干掉张大娘一样,干掉她!”
张氏出事之后,夜飞雪内疚之极,几近崩溃,之后便又竭力逃避,平素便只是听到个“张”字,都会受不了。今天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到这件事,且脸色平静,倒把玲珑和含烟都吓了一跳,两人相视一眼,遂低下头,再不敢言语。
夜飞雪突然停下脚步,偏头,用眼神锁定了含烟,声音平和,淡淡道:“含烟,这位银衣娘娘当然也应该是你们粲花堂的人。怎么,你们难道没有叙过旧吗?”
含烟大惊:“奴婢对姑娘一直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的话,就不要把我的行踪到处跟别人说。”夜飞雪冷冷含笑,神态之中已带有凛凛之色:“含烟,你在我身边的时间虽短,但跟我一起经历过的事情,并不比我和玲珑一起经历过的少。现在,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你向玲珑一样,全心全意地待我,不再在我背后搞任何花招和小动作。要么,你现在就走,去银贵姬身边。”夜飞雪睇眼看着她,语带真诚,不急不缓,声声入扉的劝道:“其实,以我的心意,我是想劝你到银贵姬身边去的。银贵姬即将被册封,正是春风得意,用人之际。况且你和她又曾同是粲花堂的人,你过去的话,必然会受到她的重用。绝不会像跟着我一样,每天除了提心吊胆,还是提心吊胆。你我主仆一场,我并不想将来有一天,你会向玲珑一样,因我的事而受牵连,甚至掉了性命。”
这话说得有些诛心,含烟连忙下跪,含泪道:“姑娘这样说话,叫奴婢如何自持?奴婢承认,的确是奴婢将姑娘的行踪透露给了银贵姬,但奴婢并无二心。其实那次姑娘在晕迷当中之时,奴婢曾偷偷带着她,进来探望过姑娘一次。后来,她就一直跟奴婢说,说她自己身份低微,想要依附姑娘。奴婢一时不忍,心里又觉得姑娘在这宫里多一个朋友总是好的,所以……”
“所以,才会有了御景湖畔和今天的不其而遇,对吗?”夜飞雪淡淡的打断了她。
含烟浑身一抖,再不敢多说,夜飞雪叹了口气,手不经意地抚过额头的伤口,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她是无心的,但这副样子,却让含烟惶恐万分,连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夜飞雪沉默片刻,轻声道:“你先起来。照理说,你在这宫里呆得时间比我长,需要顾忌些什么,别人又在耍什么手段,什么心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绝不可无。我身上藏有那么多秘密,若多被一个人知道,我的处境就多一份危险。”
跟着夜飞雪话语一转,声音竟有些颤动:“含烟,其实,从你帮我去见孟忆柳这事开始,我就把你当自己人看了。只是你不晓得,我心里对你和对玲珑有多愧疚。因为我的尴尬的身份,因为我尴尬的处境,我真的很担心,有那么一天,你们俩人,终归会因我而受到伤害。”愈说,她愈是心有感触,自己现在苍凉万分,唯一仰仗的,仅仅是承哲皇帝口中尚未说出的那个虚无缥缈的字眼。可是,花无百日之红,况乎人心?以她的性格,和他的心机,他能够容忍她多久?所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他现在愈是如此容忍她,将来伤害她的时候就愈会变本加厉。
叹了口气,夜飞雪伸手握住玲珑和含烟的手掌,柔声道:“跟着我,福祸难测,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要选择离开,我都不会怪你们。”
含烟脸青唇白,泪水盈在眼眶中,含泪道:“姑娘这是要赶奴婢走吗?”
夜飞雪心口微痛,黯然道:“你不明白,这日子……这日子,连我快熬不下去。”
“姑娘!对不起!”含烟扑通一声跪下,含着泪,羞愧地叫道:“以后,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姑娘别赶奴婢走!”
夜飞雪略有些失神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含烟,心中百感交加,千味陈杂,万分犹豫。她不知道该不该相信她,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留她在身边。
时间一更一更地在静谧流走,须臾之后,夜飞雪微微含笑,向着含烟伸出了手,只不过,她那雪白的掌心里托出了一粒乌黑的药丸。
“你现在已经知道,我的医术天下无双。但你不知道的是,我的毒术也同样是天下无双。这枚药,叫做噬心蛊丸。如果你选择继续留在我的身边,那么就吃下去。但是我要提醒你,你吃了这枚药之后,这一辈子,就只能对我一人忠心耿耿了。如若不然,药丸内的盅虫就会突破蜡丸侵入你的心肺之中,到时候,你就会全身腐烂,关节寸断,真正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夜飞雪吟然笑道:“含烟,如果我是你,我一定选择去银贵姬身边。至少,她不会给你吃这种缺德的毒药!”
含烟毕恭毕敬的冲她磕了三个头,然后,毫不犹豫地从她掌中拿过药丸,昂头吃了下去。
后来,玲珑在伺候夜飞雪梳洗之时,不无担心地问她道:“姑娘,你真的给含烟吃了那种毒药吗?那……那她会不会有事?”
夜飞雪板着脸,颇为气恼地问道:“你这是想为她求情呢,还是在责怪我狠毒?”
玲珑忙道:“奴婢不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奴婢便是不信,姑娘会是这种人!”玲珑看了她一眼,大着胆子说道。
夜飞雪扑哧一笑道:“还是你最了解我,这哪是什么噬心蛊丸,不过就是我平时吃的荣参玉丸罢了。我心中不喜她自做主张地替我安排去见银衣,故意吓吓她罢了。”
玲珑怔了怔,苦笑着说道:“姑娘这性子,有时候聪明得紧,有时候又淘气得紧。真正只有小王爷才能降服姑娘呢!”
夜飞雪摇摇头,含笑道:“你弄错了,说反了,并不是他降服本姑娘,而是本姑娘降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