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飞雪的沉默不语,似乎让承哲十分不安。他那阴郁的目光带着几分渴望捕捉着在她的目光。然后,他手掌忽然盖在她的手上,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带着一丝让人心碎的温柔,和让人心脏痉挛的酸楚,用他那充满感情的低沉嗓音,喃喃的说:“飞雪,不如就让我带你走,我们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桃花之源隐居,就我们俩个人,好不好?”
“就我们俩个人?”
“对!”
“那么,我的姊姊,你的母后还有你的皇后,你的妃嫔们呢?”
“不,不,不,没有其他任何人,就我和你。就我们俩个人!”
夜飞雪笑了起来,轻轻的挣脱他的手掌,尽量温和柔顺地回答道:“皇上真会开玩笑。皇上是天下之主,怎可抛下天下苍生去什么桃花之源呢?更何况皇后高贵娇艳、银贵姬清丽无双,还有皇上的其他妃嫔们个个都是天人之姿,皇上又怎么忍心抛开这一群娇滴滴的美人,就只带着飞雪去寻那桃花源呢?其实皇上若真想清静,只管找个僻静的宫殿住上一段日子,也就是了。”
这句话,令承哲惊跳了起来,他站在那儿,目光冷冰而凶恶地凝视着她,如果眼光能够杀人的话,他一定已经把她杀了千次百次。夜飞雪还从没有看到过他这样愤怒过!他使她震慑住了,她张着嘴想要解释些什么,可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真,这,么,想?”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吐出,手无意识地捏成一个拳头,仿佛在克制着滔天怒火:“你知不知道,我向你说出这种话来,是需要多大的勇气?”
夜飞雪不知道他为什么因为自己的戏言会气成这样,不由着实被他吓了一大跳,倏然伏身跪倒在地,略带惶恐道:“皇上熄怒。”
一时之间,空气变得异常地压抑,一股炙热诡异的几欲让人窒息的气息,流趟在她和他之间。夜飞雪悄悄抬目望向站在那儿的他,心中不禁一凛,只见承哲脸色发青,浑身发抖,眉宇之间尽是沉重而又绝望的痛苦。
夜飞雪不由害怕之极,低下头去,遂不敢看他。
“再问你一遍!”他一步步向她走来,声音低沉,好似隆冬结得最厚实的坚冰:“你,会不会跟我走?”
“不会!”夜飞雪轻轻的咬住下唇,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我不想骗你。”
“为什么?”承哲浑身发着抖,夜飞雪清楚的看到了他面色血色尽退,眉毛几乎全都拧在一起,充满了深刻的悲苦痕迹。
“皇上,纵然飞雪能与你两情缱绻,海誓山盟,可最后的结局,只怕仍是会痛彻心扉的。因为,横在你我之间的,有太多太多的逼不得已。”眼角有温润的东西停留在那儿,可是却没有流下来,夜飞雪轻声道:“皇上,很多东西,没了,就是没了。很多事情,不是说换个地方,换个方式,就可以从头再来的。这些日子里战战兢兢,痛苦绝望,互相提防的相处,早已在你我之间拉开了一条鸿沟。而这条沟,是我们俩个都无法逾越的,纵使我们再如何努力地去跨开脚步,最终的结果,却都是掉到深渊里去。”
夜飞雪的话,令承哲痛苦的闭起了眼睛,她头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混合着悲伤和痛苦的脆弱。
许久,承哲才睁开了眼睛,发出一阵悦耳至极的轻笑之声音:“起来吧,飞雪!”他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脸上那悲伤痛苦的脆弱之色全消,神态俊雅,语气温泽:“朕果然是在跟你开玩笑。你说得很对,朕乃是天下之主,又怎会抛下天下苍生去隐居?再说了,朕若是走了,朕的母后,朕的皇后,还有朕那些个嫔妃还怎么办?呵呵,朕确确实实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好了,朕今晚实在太过疲惫,身心俱累,已经经不起折腾,所以,朕要去休憩了。”说着,他放开夜飞雪的手,再不看她一眼,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第二日,细雨绵朦,放眼望去,满目皆是蒙然之色,宛若一副墨染的宣画。夜飞雪带着含烟和玲珑,踩着点点飞溅的雨滴正要出门去看半疯的丽太妃,却不料承哲来了。他不光来了,还把翼安王给带来了。
夜飞雪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会把翼安王带来见她,先前,因为她偷偷跑去见翼安王,几乎弄得她连命都没了,可是今天,他却把翼安王带来了。
翼安王一见到夜飞雪鼻青脸肿,手臂高缠的模样几乎立即怔仲了。他睁大了眼睛瞪着她,一瞬也不瞬的瞪着她。夜飞雪再也无法似以往那样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向他请安,她只觉得无地自容,心中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想避开他,她不要他看到她如此狼狈,如此可怜的模样。
可是,她的脚却不听她的指挥,她定定地站在那儿,与他相对注视,隔着雨帘,隔着承哲,隔着那一段仿佛遥不可及的空间距离。她很想向他笑一笑,让他知道她还能挺住,她还能坚持得住,可她笑不出来,反而有股热辣的泪浪一下子就涌进她的眼眶。
翼安王的脸色发白,眼睛里遍布的是一种深刻的痛楚,他急遽地呼吸着,胸腔剧烈的起伏,然后,他的双手紧紧的捏成了拳头,浑身颤抖,压抑而冰冷的声音从齿缝里一字字地漏了出来:“皇上,枉臣如此信任你,将飞雪留在宫中,你竟如此对她?”
“进殿再说,何必都站在那儿淋雨?”承哲微笑着说。
于是,他们仨人前后进了我的殿内。
曾几时,他们仨人还是那样团结,融洽,可是现在,他们之间的气氛却是那样的诡异和紧张。
夜飞雪实在想不明白承哲将翼之带来见她的目的,她瑟缩而畏怯的蜷在座位里,心里紧张地盘算着。
“翼之!”沉默了许久,承哲率先打破沉闷,他紧盯着翼安王的眼睛:“你应该知道最近出了些什么事,朕跟你挑明了吧,这一次,朕很希望能得到你菰安郡的全力相助!”
听到承哲那一如既往温润似水的声音,夜飞雪的心头不禁生起一阵无法度测的深沉感,忍不住抬头向他望去,见他笔挺地坐在那儿,面上毫无表情。
翼安王凝神对着手上的那盏香茗片刻,方才徐徐道:“皇上,记得臣曾在飞英堂中向皇上发过愿,愿做我吴越国之股肱之臣。也愿奋发用命,以助皇上早日扫除好佞,重振朝纲。只不过,皇上好像不是很相信臣。对比起来,皇上似乎更相信臣的父王,这个希望得到我菰安郡全力相助一事,皇上大可以直接跟我父王开口。”
承哲浅浅一笑:“不,朕最相信的,还是你!朕听说,最近这些日子,你父王菰亲王与琥阳王多有联络。”他幽幽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大殿里,有着说不出的森冷。
“我父王跟琥阳王的关系一向都很好,多有联络又有什么奇怪?皇上应该相信,我菰安郡对皇上是忠心耿耿的!”翼安王淡淡回答。
“翼之此话当真?”承哲突的升高音调,墨玉般双瞳之中骤然掠过一阵凛锐寒芒。
翼安王眼中有怒火腾起,面色也顷刻阴冷:“皇上,臣自问对皇上已经是尽心尽力。这几个月来,我菰安郡一向对皇上有求必应,皇上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当初皇上大婚,国库中的那一笔大窟窿,就是我菰安郡用全年的盐税抵上的。东南、东北主帅死于刺客之手,眼见军中大乱,也是微臣和父王分别亲自带兵镇压,方才保住三军安稳。不知皇上还要臣如何做,才肯相信臣的一片赤胆忠心。”
感到他勃发的怒意,承哲漫不经心地偏首相望,视线扫过翼安王的面容,突然地噙起一个讥讽笑容:“绿鬓,去请孟淑仪出来。”
说话间,却见绿鬓带了头发散乱的孟忆柳走了出来。
夜飞雪和翼安王相互对望一眼,彼此的身子都在瞬间僵硬起来。孟忆柳被绿鬓一把推在了地上,她虽被摔得狼狈,但很快调整了过来,跪于地上,雅笑如菊,轻磕螓首,娇声道:“见过皇上,见过昭仪,见过小王爷!”
“免了!”承哲冷哼出声,微扬的朱唇之中吐出足够让夜飞雪浑身冰冷的话语:“朕听闻你打算趁着银衣封册大礼之时,跟翼安王到菰安郡去玩几天,是否可有此事?”
孟忆柳浑身一悸,浅笑道:“皇上真是说笑了,臣妾身子赢弱,如何经得起这长途跋涉?更何况一入候门深似海,臣妾既然已经进了宫,成了皇上的人,焉有再行出宫之理?”
承哲轻轻抿了口茶水,笑容恬和地道:“先前咱们冷府的人被钟家逆贼所害,所有冷家旧仆几乎都死于非命。没死的,也被朕和母后带进宫来了。朕倒是想不到,当年跟着你的婢女春花却还残活在人间,想来是被你庇护了起来。你看,这本是好事,你又何必让她东藏西躲起来?更何况,她要见你,只管大大方方进宫就是,又何必偷偷摸摸躲在宫外送菜的菜筐里进来?没得被人当成是刺客,给拿了下来。要不是被绿鬓最后知道了,只怕她的下场还要可悲。饶是如此,她最后还是跟着粲花堂的群姊妹走了。其他也没什么,倒是有封写给飞雪密信,差点落到别人手中。幸好还是被绿鬓拿回来了。朕瞧着那字迹,分明就是你的。你和飞雪皆在宫中,俩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什么说不清,非要写信说呢?差点酿成大祸!”他说这话的时候,分明没有向夜飞雪看上一眼,可夜飞雪仍是觉得有凌厉冰冷的目光从她脸上迅速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