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飞雪艰难地转去着眼珠向四周看去,惊异地发现站在她身边的,除了双目含泪的姊姊之外,另有一人身着道袍,仙风道古,手拿金针之人,不是她的师傅枯叶道长,还是谁?
“师……伯!”夜飞雪又想叫他师傅,又想叫他大伯,结果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师伯。
枯叶道长容色平常,看不出情绪,开口淡淡道:“为师什么时候成了你师伯了?”
脸上有滚烫的感觉潸潸而下,夜飞雪骤然哽咽:“大伯!”语音未落,抑不住泪水便涌出了眼眶。
枯叶道长手上的金针骤然停顿,他神情晦涩,复杂的眸光仿佛直看进她的瞳眸深处去,语气却极为平静:“飞雪,你知不知道,你躺在床上已经有多少时间了?”
“我……我想大概也就二三天的样子!”夜飞雪以绢帕掩嘴,轻轻咳了几声。
枯叶道长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徐徐回答道:“你姊姊是十一月底生产的,而现在已经是一月中旬了。所以说,你晕迷并不是二三天的事,而是一多个月的事了!要不是为师私藏了最后两粒天香豆蔻,你这条小命,早就没了!”
“什么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夜飞雪大吃一惊,转眸向夜无色望去,夜无色含泪点了点头。
见夜飞雪震惊莫名的样子,枯叶道长叹了口气,语气略略放柔:“飞雪,自己也是学医的。当知,喜、怒、忧、悲、思、恐、惊,谓之七情。七情通于五脏:喜通心,怒通肝,忧通肺,悲、思通脾,恐通肾,惊通心与肝。七情太过,则伤五脏。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你现在七情内伤,生机紊乱,已经有短寿病夭之症。为师虽然被人称为医圣,但却不是神仙,对你的病,也已经回力乏天了。唯有赠你六字真诀,或可一救。那便是:看破,放下,自在。”
“可是,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你,我……”
“没有什么可是,贫道以前是你的师傅,现在仍是你的师傅。”枯叶道长突然立了起来,目中露出冷冽之色:“你应该谢谢你的姊姊,这大半个月来,是她一直陪在你身边,她又要照顾你,又要照顾小皇子,十分辛苦。”
他不肯认她?
夜飞雪心中一痛,正对上枯叶道长那淡漠的双目,一时间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向他询问,然而口中却久久无法开口,转过脸去,却看到夜无色脸上毫无动容之色,她看着枯叶道长,不,她看着大伯的眼神竟是一片了然。
夜飞雪的心中剧烈的颤抖了起来,枯叶道长神色一变,手上的金针扎深了几分,语气之中也有了些淡薄的愠意:“心为脏腑之主,而总统魂魄,并赅意志,故忧动于心而肺应,思动于心而脾应,怒动于心而肝应,恐动于心而肾应。为师方才吩咐过你,要你看破、放下,自在,为何又要胡思乱想?悲哀愁忧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你再这样下去,将会九窍俱死,命不久亦。”
这时,夜无色靠近过来,拿出一件厚厚的白狐裘衣替她披上,然后伸手抱住她,轻泣道:“飞雪,你醒了就好。别的,就不要再多想了。好不好?”
夜飞雪:“嗯!”了一声,定定地凝视着她,突然之间觉得曾经待她最亲的姊姊虽然是那样的熟悉,可是却又是那么的陌生。强压下满腹的问题,她声音放柔:“姊姊,吓着你了,真对不起。”伸手轻抚夜无色的脸,那感觉冰凉而又温柔。
夜无色轻叹道:“唉,要不是为了救我和曦儿,你又怎么会伤成这样?唉,飞雪,我真的宁可当你当时狠心一点,可你偏偏就这么傻,你弄得我对你没全没有办法了。”
“曦儿?那孩子叫曦儿?”
“曦景,皇上说,这夜,已经黑得够长了,阳光也应该到来了。所以,他叫曦景。”
“曦景。”夜飞雪轻轻依在夜无色的怀里,喃喃的重复着这个名字,目光所到之处,立时看到了守候在一旁的玲珑。不由惊喜地说道:“玲珑,快过来,你没事?这真好。我一直担心你会被那些蓝家铁军的黑衣人所伤。”
玲珑快步走至床前,未曾开言,眼泪却落了下来:“难为姑娘你都伤成这样子了,还牵挂着奴婢。奴婢只恨自己没用,不会武功,不能保护姑娘。蓝家铁军来偷袭那晚,奴婢和婉容姊姊还有含烟姊姊正在厨房准备烧热水,没想到一阵乱箭就射了进来。好在含烟姊姊武功高强,把箭给挡开了,又把奴婢和婉容姊姊藏在了炉内的铁锅之下。所以奴婢和婉容姊姊才躲过了这一劫。”
夜飞雪点点头,低问道:“那含烟呢?”
玲珑忙道:“含烟姊姊守着小皇子呢。这大半个月来……”
“飞雪,你刚刚才醒,别说这么多话。应该好好休息才是。”夜无色面色温柔的打断玲珑的话语。
夜飞雪“唔”了一声,点了点头。
“既然你已经醒了,那为师也要先行下去休憩了!”枯叶道长神色复杂地望了一眼夜飞雪和夜无色,他双眉间的纵纹深深蹙起,神色看上去极为疲劳。
见到枯叶道长的这幅模样,夜飞雪心中极为内疚,轻声道:“对不起,师傅,我连累你了。”
“不要说什么连不连累,记住为师的话就好。”枯叶道长长叹一声,语气平静,看着她的目光虽然温和,可是却隐隐透出无法掩饰的悲伤。
目送着大伯出去之后,夜飞雪整理一下情绪,突然抬头,对上夜无色那双秋水为瞳的眼眸,幽幽问道:“姊姊,我想知道,是不是你把大……把我师傅请来的?”
夜无色闻言,怔了怔,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一下,温和地笑道:“飞雪,是皇上下御旨请枯叶道长前来救你的。”
沉吟了一下,夜飞雪心情有点复杂,望着夜无色一字一句的问道:“是皇上下的旨,还是姊姊出的面?”
夜无色清澈的眼眸立刻显出了一丝慌乱,她抿了抿唇,声音柔若春风:“当然是皇上下的旨。枯叶道长乃是室外高人,我并没有妹妹这个好福气,可以跟在道长身边学医。我跟道长也不过只是见过几面而已。”
望着夜无色那瞬间转为清澈透明的眼神,夜飞雪的心不禁往下一沉。
“飞雪!”夜无色显然注意到了她的情绪表现,她把夜飞雪身上的裘衣轻轻拢了拢,声音很温柔:“现在,还有什么比你养好身子更重要的呢?你知道的,姊姊一向胆小怕事,姊姊有很多事要等你身子好了跟你商量,你亲手接生的侄儿,也等着你去关照他,爱护他。所以答应姊姊,别再胡思乱想,先把身子调养好再说,行吗?”
夜飞雪轻闭上眼睛,斜靠在床上那个软软的金丝靠垫上,沉思了许久,方才淡淡地说道:“姊姊,我一向是很听你的话的。”
夜无色冲着她憨然一笑,轻轻捏住她的手,柔声道:“是,姊姊知道。姊姊,一向都知道。”
夜飞雪嘴角微扬,轻轻说道:“可是,姊姊,你难道真的不想向我解释些什么吗?”
窗外传来“叮铃、叮铃”的清脆响声,夜飞雪这才发现,窗外的檐栏下,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串风铃,大风过处,便发出一串清脆悦耳的铃声。
夜无色躲闪着她的目光,有些含糊其辞地问道:“你要我解释什么?你差点死去,皇上焦急万分,这才下了御旨请枯叶道长来的。”
“我指的并不只是这些。”夜飞雪定定地望着夜无色,眼神带着极致的疑惑:“你为什么会金针封穴之术?还有那个跳进火海里救了你我的青衣人是谁?”
“什么金针封穴之术,什么跳进火海救了你我的青衣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夜无色的语调有些微微的变调,微微的停滞。
风在红墙碧瓦的皇宫里吹来吹起,吹起了夜无色鬓角的一丝青丝,她歪着头,看着窗外那串“叮铃”直响的风铃,目光有着一瞬间的迷离。许久,她的睫毛微微动了动,然后目光幽幽的落在夜飞雪身上,她静静的看着夜飞雪,目光之中似乎隐含了恳求、恐惧、紧张还有许多别的东西。
夜飞雪刻意不与她那样的目光相触,刻意把目光投至床上那条有着繁复花纹的绣被,上面以套针、齐针、钉针、平金、编针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各式牡丹以金黄、明黄、驼黄、朱红、桔红、宝蓝、深蓝、月白、草绿、果绿、浅灰等十余种色线绣这,每一朵的边线都施以金线,使得整个被子看上去呈现出金光灿烂的感觉。
“飞雪!”夜无色突然张臂抱住夜飞雪,温热的气息顿时将夜飞雪团团包围。她的手臂紧紧箍着夜飞雪的肩膀,将夜飞雪箍得生紧又生痛,她的唇轻轻贴至夜飞雪的耳朵,带着异样的温柔轻声说道:“你记住,我根本不会金针封穴之术,也根本就没什么跳进火海救了你我的青衣人。救了你我的人,是含烟,是含烟!”
夜飞雪用力想要挣扎夜无色的怀抱,可是没想到却被夜无色抓住更紧,夜无色两臂上的力量竟然那么大,几乎无法想象这就是一向娇弱的她:“你记住了吗?告诉我,你记住了吗?”
夜无色一遍又一遍的问夜飞雪,夜飞雪咬着唇,连忙点头,夜无色这才松开了她,满意地笑了起来。夜飞雪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的姊姊夜无色固执的眼神竟然是那样的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