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之后,太后便规定夜飞雪每日晕昏必须都要到她宫里去定省。夜飞雪无奈之极,只得刻意避开其他妃嫔去定省请安的时间,往往要么早,要么晚,怕就怕再惹出点什么事儿来。可是,有些人,有些事,不管她再怎么躲、再怎么避终究还是会遇上。
这一日,太后的气色还是不错的,神色也似乎是平静,可是那平静下面竟让我觉得像海潮般汹涌着的怒意。“席花晨!”太后照例如是问她:“最近皇上还有没有召见你?”
夜飞雪照例如是回答:“禀太后,未曾!”
“好,你退下吧!”太后懒懒地说到。
到说着,却见欢喜上来,对着太后一阵耳语。
太后的怒意显然被她的这一阵耳语给带了出来,“怦”一下,将手中的茶盏扔到了地上:“银衣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枉费哀家如此苦心地栽培她,自己没本事留住皇上的心,就只知道吃醋撒泼,如此在哀家门前哭哭滴滴,闹成什么样!”
正说着,却见银衣神色狼狈,双目红肿地走了进来,一见到太后,便跪在地上哭诉道:“求太后给臣妾作主。”
太后冷冷的目光拂落在她的面庞上,语气平和:“你好歹也是个贵姬,哭成这个样子,成何提统?起来说话吧!”
银衣见太后话中并无责怪她的意思,越发大了胆子,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哭道:“皇后欺人太甚,竟当着德妃、淑妃她们的面,嘲笑臣妾的出身。”
太后见她如是模样,秀眉蹙得更紧,语气颇有些严厉起来:“给哀家起来,你也不看看哀家这屋里还有没有什么人,哭哭啼啼的作什么?”许是一时觉得自己语气过于严厉,又含了笑,婉转道:“阿喜,去把皇后孝敬哀家的上好普尔沏一壶来,给银衣定定神,再把皇后亲自做的桂花糕也拿些来给她尝尝,瞧瞧银衣这孩子,这么大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一哭又没完没了的。”
银衣听得太后如此柔声安慰,总算心情好了些,随即便看到了尴尬站在一边的夜飞雪,顿时就恼了,用黑得发亮的眼眸狠狠地瞪着她。
夜飞雪连忙低头道:“太后,若没什么事儿,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太后眼中有不怀好意的光芒一闪,淡淡道:“花晨,你先别忙着走。阿喜,你给花晨去备上茶水和糕点来。”说着,她施施然地下来,走过来拖着她们俩人的手,将她们牵到她的御塌之边道:“银衣、花晨,你们俩个都是自小打哀家身边长大的人,虽然一个是京城这边的,一个是隐龙山庄里头的,都没见过面,但好歹也是跟着哀家苦过来的。如今哀家身边除了一直服侍的阿喜之外,也就和你们亲些了。”
银衣脸上凝着笑,回过头来,却以从没有的险恶目光,瞪着夜飞雪。太后拍了拍银衣的手,盈盈笑道:“银衣呀,你也别计较皇后嫌弃你的出身。放眼这宫里诛多贵人,你的出身的确低了些。但对于哀家来说,这却是件好事,要知道,宫里那几位,可都是颇有家世的。连哀家平时跟她们说话,都要细声细气,唯恐一个不当心,就惹上外戚之祸。更何况你这样的身份?哀家知道你自小在隐龙山庄服侍皇上,这么多年来的付出,远非宫中其他的人可比,但,你要知道,这宫里,可比不得是民间,有时候感情再深,也得要看看对方的地位和身份。这人呢,最要紧的便是知足二字,宫中其他女子笑你几句,你就让她们笑去吧,反正,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最要紧的是你要想办法抓住皇上的心,可别再惹皇上着恼了。否则,将来人家的孩子个个封王的封王,封地的封地,唯你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孑然一身,身单影只那可就不太好了。”
太后言语听着是句句安慰,可却让人愈听愈不是个味儿,听到了后面那四个成语,可讳字字诛心了。大殿深处的烛火被春风吹得有些飘摇,殿外花坛中各色艳丽的花儿摇曳多姿,轻淡的芬芳幽幽弥散在整个毓敏宫,可太后的言语生生却是将这份初夏的温暖和美丽扭曲得令人不寒而悚。
银衣显然气极,整个人都不禁发抖,她虽竭力控制不表露出来,可到底还是在目中闪过一丝阴狠之意,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扶一扶头上那支唯有贵妃品阶才可戴着的金丝嵌珠朝凤牡丹簪道,分辩道:“太后教训的是。臣妾也自知身份低微,万万不敢与皇后等人比肩,贵姬一位,也是因太后厚爱而得。顾此,臣妾自当贵姬以来,一直……”
太后冷笑着打断银衣的话,神情冷漠如同严冬里最无情的一阵冬风,可语气却偏生像春风一样温柔“哀家自然知道你当贵姬以来的委曲和辛苦。银衣呀,哀家就是想不通了,从前在隐龙山庄的时候,你还是机灵聪慧得很,可你这一入宫,怎么就反而变得痴傻了些呢?用来用去仍是那喊打喊杀,载赃驾祸那老一套,你就不会动动脑筋,想想其他法子吗?你明知道皇上最重亲情,也明知道宫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贤妃那孩子,却偏生要傻乎乎地跳出来,去动贤妃和她那孩子,结果呢?银衣呀,在这宫里,光有心计和手段是不够的,还得有大智慧才是,你看看人家花晨,虽然人在冷宫,但终归有皇上、贤妃甚至皇后护着,而你呢?你却已经是四处受敌,四面楚歌了。哀家是想让你肃顿后宫,可是你怎么就自己所有的退路都给掐断了呢?只要是服侍过皇上的,你就不管她是该罚的,还是不该罚,都一并给罚了,就是连哀家辛苦找来的舒心,你都不肯放过。昨天,你还把刚获得皇上宠幸的林良人狠狠打了一顿,差点没要了人家的命,对不对?你不知道这林良人是哀家苦心安排给皇上的吗?”
银衣并不言语,夜飞雪当然更不敢接话,时间在一点点地流失着,殿内幽沉寂静得出奇,而太后的耐心显然在渲染着诡异的氛围中渐渐地被消磨,她冷冷道:“怎么,还没想明白吗?哀家告诉你,你是自小在皇上身边长大的人,花晨也是自小在皇上身边长大的人,贵姬这个位置,你坐得,花晨也坐得。你再这么不分敌我,乱罚一气,哀家,就不会再这么有耐心跟你讲这么一大堆道理了。”
似乎被太后的这句话给吓着了,银衣再不敢接话,只是垂目流泪,好半晌,才又开口答道:“太后教训得是,是这臣妾糊涂,臣妾以后……必然更加尽心。”她说话的声音带着楚楚战栗的意味,满脸的悲苦之色,柔弱可怜地几乎连夜飞雪的同情心都要被勾起来了。
“你知道就好。”太后那温柔如同春风般的声音再起:“哀家瞧你也有些累了,不妨先行退下,哀家还有事要跟花晨商量。”
“是!”银衣温婉应了一声,恭身退下,临走之前,却不忘怨毒无比地看了夜飞雪一眼,直把她看得汗毛直竖,阴冷的寒意直透心底。
“怎么,以夜飞雪的胆量,还会怕区区一个银衣不成?”待银衣走远了,太后轻笑着问夜飞雪,明明是霜冷的讥声,语态却又温柔得如同亲人间的闲语一般。
夜飞雪镇静下来,轻轻抿唇,苦笑道:“不敢,贵姬娘娘本就对我令眼相看,我深信,经太后这么一指点,她必定对我更加青睐有加了。”
“你连哀家和皇上的青睐有加都不在乎,更何况她小小一个贵姬?”太后微微一笑,斜睨轻道,精冷的眸光却锁住她的表情片刻不放:“再说了,上次她到你那儿闹事,你不是以区区一个伤寒小症,就把她给吓跑了嘛?哀家相信,就算她再耍出什么花招来,你也不会怕。大不了,你就去向皇后求救,你给了她那么好的方子,你若有难,她又岂会袖手旁观?”
夜飞雪心中恨不能一脚揣死这个死虔婆,脸上却不敢露出半会,退开半步将掠到颊旁的发丝轻掬而后,云淡风清地问道:“时辰已经甚晚,臣妾不敢再打扰太后休憩,臣妾向太后先行告退。”
“你还真是半点不在乎。看来你对以后如何应付银贵姬的多多关照有着极大信心喽?”太后目中有凛芒略闪,因夜飞雪的不肯臣服有些不悦的恼怒。
夜飞雪噗嗤一笑道:“臣妾是对银贵姬有着极大信心的。太后方才还教训她说她不分敌我乱罚一气,以银贵姬对太后的耿耿忠心,又怎么会为难我这个身在冷宫,未被皇上宠幸过,且如今太后身边除了一直服侍的阿喜之外,也就和我亲近了些的失宠小充容呢。更何况,太后不是说了,皇后娘娘也会来救臣妾的吗?”
太后一时语塞,表情凝住,似惊更怒,半晌方才冷然道:“你以为她就这么听哀家的话?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二个人是可以不顾性命去换取皇上的真爱的话,那银衣必定便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她和梨嫣有所不同的是,梨嫣品性高洁,她的爱,是奉献,而银衣心胸狭义,嫉妒心奇强,她的爱,只会是独占。如果说她将林良人打得半死是因为林良人获得了皇上的宠幸的话,那么,她出手把你弄死,则是因为你虽然没有得到过皇上的宠幸,却仍在皇上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哀家深信,在林良人和你之间,她一定更想你死。”八壹中文網
“世事如棋,我也罢,皇后也罢,贵姬也罢,不过是太后和皇上手中的棋子,若太后下棋的时候,已经想好要用贵姬这枚棋子吃掉我这枚棋子的,那我无论做些什么也没有用。但,太后如此英明,必然知道我这枚棋子留着还会对这宫里的女人有所钳制,所以,太后现在,半分还不会任由我这枚棋子被她吃掉。”夜飞雪嘻嘻一笑,向太后深深行礼,再不回头,扬长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