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先前的贤妃雷馨,夜飞雪不由心中一动,望着孟忆柳思量片刻,恍然道:“原来,当日贤妃身上的毒,竟是你下的。”
“说什么呀,皇上倒是说让我下手来着,可以我的身份,压根就靠近不了贤妃呀。”孟忆柳冲夜飞雪嫣然一笑,媚态横生:“死样,你就别装了,贤妃身上的毒,难道不是你因为记恨她差点打伤你姊姊而下的吗?”
夜飞雪被她笑得毛骨悚然,摇头道:“没,不是我,我……我下不了手呀。”
“那就一定是绿鬓这死丫头了。”孟忆柳眼中有疑惑的神色一闪而过:“算了,人都死了,是谁下的毒,还有什么好究竟?我看,我俩能把自己给顾好,就已经不容易了。皇上派了这么多陌生的宫女来照顾你我,明显对我们有监视之意。你要多加小心了。”
听她一提及宫里头那些宫女,夜飞雪便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最底下,没精打彩地说道:“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我知道太多皇上的秘密,说不定,自己明天就会被赐死了呢……”
孟忆柳并不答话,仨人沿着幽深的小径一路前行,快到乾西馆时,孟忆柳才停步说道:“不会的。”
夜飞雪听得没头没脑,问道:“什么不会的?”
“呵呵,我是说,皇上不会杀你的。”孟忆柳笑了起来,看着眼前那座破旧残败,杂草横生的宫殿出神了片刻,叹息道:“乾西馆虽然破败了些,但胜在远离高楼玉宇,远离宫内纷争,而你也可以在这里头自由自在的活着,不用遵守什么规矩。可是,飞雪呀,这一次,怕是你我又卷进不该卷入的是非当中了。”
夜飞雪顺着她的眼光看去,这是她入住乾西馆来,第一认真端详这座破败的宫室。只见曲径的道路上,铺满了枯枝落叶,横生的杂草几乎有半人多高,差不多都快遮蔽了宫墙。朱红色的琉璃瓦因为破旧而变得十分暗淡,根本就看不出一丝一毫昔日的繁华光华。
夜飞雪看着这座空旷寂寥的宫殿,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里翻腾而起各种情绪,轻声道:“姐姐,我想当人,不想当棋子。”
孟忆柳低头黯然半许,才道:“这宫里,又有哪个人不是一枚棋子呢?”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沦落成为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向别人一样,过着平淡简单的生活?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个庭院深深的深宫里,曾经你爱过的,你熟悉的,你在意的人全都变了样?”说到此处,夜飞雪再也说不下去了,喉头有些干涩,却终究化成一口气吐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算再亲再爱的人,举起刀的时候,同样是那么的毫不留情。”
一阵凉风掠起,一些无名花的花瓣不知从哪儿飘落,如雪花般沾了夜飞雪满头满脸,这份蓬勃的气息,仿佛在这一时间给她沮丧的心灵,注入了旺盛的生机,她挺了挺胸:“不过,我不会为此而沉沦下去。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那又如何?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是人?有些事,有些人变了,是我不能改变,也是我阻止不了的。我所做的每件事,纵使有些事是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天地良心的,那又如何,我现在只想活下去,只想活着离开这里。”
孟忆柳觅了她一眼,噗嗤一笑道:“我觉得,你真是投错胎,比起这宫中尔虞我诈的勾当来,你更适全投胎成男人,去当个纵横沙场,与人明刀明剑生死搏斗的战士。说实在的,二妹,我觉得你其实并不比你姊姊愚笨,耍起心眼来,也并不见得会输给皇后,可你说,你怎么就在这宫里输得一败涂地呢?把自己弄进了乾西馆不用说,还让皇上派人监视这么惨。”
夜飞雪笑了笑,指着整个宫殿说道:“你知不知道活在这个地方,最要紧的是件什么事?我告诉你,最要紧的就是扔掉自己的心。只有没心的人,才能够滋润地活着。没有心,就不需要爱情,不需要亲情,不需要友情更不需要所谓的自由。没有心,活着当下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权利、地位、功名、利禄,所以,在这个战场上,我承认,我是输了。可是,忆柳,我并不承认我笨,并不承认我蠢,也不承认我不会玩花招,不会耍心眼。只是,我所玩花招,我所耍心眼,目的就是为了争取自己的爱情、亲情、友情、自由,这些令我活在这个世上的动力和源泉。为了我自己所爱的人,所珍惜的朋友,和自己的自由,我可以牺牲一切,可以不顾伦理,可以不择手段。可是,你要让我用尽手段,费尽心机去为了弄到权利、地位、功名和利禄这些我最不需要和我不在乎的东西,我真的做不到。所以,你看看,这一场仗你让我怎么跟她们打?我要的,我想的,全都是这个地方弃若敝屣的东西,而我漠不关心,甚至于是痛恨的东西,偏偏是这个地方视若珍宝的东西。在这个战场上,我输得一败涂地,把自己弄得悲惨万分,本来就是件很正常的事。”
孟忆柳幽黑眼眸望定了夜飞雪,摇头道:“照理,说出这么气馁的话来,你应该是一幅悲悲切切,凄凄惨惨的表情,亏你还有脸说得如此理直气壮,铿锵有力的。看来,你是已经打定主意,准备拼命一博了?”
夜飞雪一惊,双目一瞬也不瞬地死死盯住了她,好似要直射她肺腑之间:“姓孟的,你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皇上已经下诏命各地有封地的亲王于新正之际,入京觐见,等开春狩猎过后再返回。你要是不想利用这个机会,准备拼死一搏,老娘就跟你姓。”孟忆柳望着她似笑非笑,悠然而道:“只是,你要记住,老娘能想到的事,咱们那位聪慧无比的皇上以及你那鬼一般可恶的姊姊必然也能想到。所以说……就算你不想跟他们再这个战场上打下去,但这最后一仗,你务必要赢得精彩漂亮,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
月上枝梢,夜飞雪一个人正自捧着医书出神,昏暗的房间里散发着一股令人流连忘返的清新香气,那是玲珑从御景湖畔摘来的别在她床头的荷花的味道。
“忆柳说得没错。以皇上和姊姊对我和翼之的了解,怎么会想不到,我们会借此机会逃离皇宫呢?那么,我应该用个什么方法,解除皇上和姊姊的怀疑,使自己可以顺利逃走呢?”夜飞雪心烦意乱的想着,一边看看手中的书。
正自出神,手中一轻,手中的书竟被人凭空取走,夜飞雪大吃一惊,急忙抬头,却一眼看到了承哲皇帝那张熟悉的绝美的面庞。他那一双冰冷清冽如同寒冰般的眼睛此时正冷冷地注视着她,似乎想要一眼看到她内心的深处去。
夜飞雪着实被吓得不轻,双膝跪下去,低声道:“参见皇上……”惊吓之下,声音中不免带着轻轻的颤抖。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便是连朕来了,你都不知道?”承哲伸手将她扶起,清朗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缓缓地扬起。
“啊……没,没什么,只是无聊在看书而已。”夜飞雪有些心虚地将睫毛垂下。
承哲显然也没打算追究她是不是真的在看书,径自坐了下来。夜飞雪欲扬声呼唤玲珑来倒茶服侍,他却摆摆手,淡淡道:“不必了,朕想跟你说会子话,并不想无谓的人在这儿伺候。”
“皇上想跟我说些什么?”从妍巧事发之后,夜飞雪便再没遇到过他,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今晚突然想到过来跟她说话,难道他已经知道了翼之递了幅画给她的事?
想到这里,夜飞雪不由心中一紧,惶恐之下,抬头看向身侧的皇帝,却见承哲的目光正惆怅地注视着窗外,神色之间有些孤寂,但没有半丝暴怒的样子,看来,并不是来找她算帐的。
定下心来后,夜飞雪的胆子也就大了些,随手给承哲倒了杯凉茶,递给他。承哲也不介意,接过了,一口喝了下去。许是凉水的温度令他回过神来了,眨眼之间,他便恢复到高高在上、高贵儒雅却又淡泊漠然的模样,平静地问道:“孟忆柳到皇后宫里去胡言乱语,是你指使的?”
夜飞雪一时不知道他到底想怎么样,有些害怕的低下头,没敢说话。
承哲伸出手托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目光之中像是怜惜,像是温柔,又像是别的什么:“怎么,你胆子不是一向很大的吗?为什么不敢回答朕?”
“是的,皇上,是我让忆柳做的。”夜飞雪被动的扬着脸,淡淡地笑了,轻声道:“我不敢回答,是因为飞雪清楚记得昔日皇上是怎么对待皇后娘娘的。我已经自作妄为好了皇后一张生子秘方了,这一次又……又再次多管闲事,也不知道……不知道是不是坏了皇上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