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早朝,鸿胪卿向承哲禀告了一件惊天大事。原来,跟吴越国战争连连的南赢倭寇竟在这个时候写来了国书,准备派出使者,想要与吴越国共修秦晋之好。
承哲自登基以来,历经数变,如今整个国家正处在迅速发展和急剧变革的时代。在这期间,吴越国以周边诸国为中心,经过民族间经济、文化交流、争斗和融合,奠定了一定的良好发展基础。比如说南疆蛮部、比如说最北的戎狄,而外于吴越国南面的南赢倭寇,虽然不过弹丸之地,但国力强盛,国人凶残好斗,时不时,会与吴越国发生摩擦,局部乃至于大型的战役,也时有发生。这个国家,一直以来,就是吴越国最为头痛的存在。但现在,这个国家竟派出使者前来求和,这对于承哲乃至于整个吴越国来说都是件头等大事。所以那几日,承哲很忙,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如何应对南赢使者之上。
一向与吴越国兵戎相见的南赢国终于服软,派出了使者要来京城面圣,这件大事绝对彰现出吴越国如今的国事昌盛。因此,整个京城乃至于整个朝庭都沉浸在一片沾沾自喜当中,好一片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事之貌。生怀龙种的皇后以及淑妃、惠妃、德妃,在这个时候更是忙得团团转。鸿胪卿的消息一传来,皇上便将她们四人找了去,要她们在全国各地大型的歌舞表演团中精心挑选出最优秀最能代表吴越国国风的歌舞,以便在南赢使臣朝觏时的大型晚宴上表演。
现在,除了每天啼哭寻找自己娘亲的吴越国皇长子,谁还会有闲情去关心那位使用了巫蛊之术被关押囚禁起来的贤妃娘娘呢?
从银衣出事,到夜无色被关,如今已有些天了,夜飞雪几次想去瞧夜无色,都被大内侍卫拦了下来。她想去求见承哲,可承哲对她却总是闭而不见。一时之间,席充容每天去求见皇上,皇上每次都不肯见她一事,成为宫中各妃嫔饭后茶前的笑柄,不少妃嫔都在笑她不自量力,竟然想要借着贤妃一事,去吸引皇上的注意力,真正是个该死的狐媚子。
夜无色的突发事件和接下去如何应付承哲的事情,令到夜飞雪的心情烦闷浮燥和担忧到了极点,几乎已经到了夜不能寐,日不能寝。玲珑和孟忆柳很担心她,每天都陪着她,灵香等小宫女则是十分害怕她,小心的躲着她,因为夜飞雪现在的脾气,简直就可以称得上是暴虐。
这天是银衣的头七,夜飞雪实在无法入眠,于是一个人披了件衣服,便走了出来。此时已近三更,万籁俱静,清风吹过,花影摇曳,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却更显空旷而又幽静。
夜飞雪站定在那儿,呆呆地望着远处那个最豪华的宫阙,黑暗中,它只露出重重轮廓,那层层叠叠的琉璃瓦在月光下,发出阵阵令人目眩的生辉。
住在这宫阙里的除却天下的至尊之外,还有他最宠爱的女人。她,曾经住过;舒心,曾经住过;夜无色,曾经住过。只不过,如今的她身处在乾西馆里,舒心失宠了,而夜无色则被囚禁了起来。
那么,住在那儿,对于这宫中的女人来说,到底是福,是祸?
而她曾经最爱的姊姊,她所不顾于一切愿意为她付出的姊姊,是不是真比她想像当中更可怕、更可憎?
还有,她的清白这躯为承哲所污,翼安王他是否真的会不介意?一旦她逃跑成功,她又该如何面对那个把她送回到皇上身边的菰亲王?
夜飞雪微微咬唇,孤身一人,茫然地,浑噩地前行着,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已经走到了哪里。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着,万物静籁,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天地之间,除她之外,竟再无一人。正在她感觉到孤独倍至之时,蓦然间,眼前出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虽然周围一片黑暗,但借助着月光透过树叶洒下的点点光芒,夜飞雪还是看清了她的脸庞——她的脸惨白无比,暗红的鲜血正如小蛇一般,沿着她的额头蜿蜒而下,乌黑而散乱的长发披散着,一双冷冷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天,竟是银衣,是已经死去的银衣呀!
夜飞雪在猝不及防之下,见到如此诡异可怕的一幕,顿时冒出一身冷汗,巨大的恐怖和无尽的骇然翻腾汹涌着,澎湃的尖叫几乎就要从她哆嗦的嘴唇和干涩的喉咙之中,喷涌出来,然而就在这时,她的嘴巴却被身后一人严严捂住。
“别叫,是朕!”承哲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夜飞雪浑身哆嗦着,实在是因为吓得狠了,整个人除却一身津津冷汗外,竟无其他感觉,尝试着迈开一步,脚一软,竟差点摔跤。
承哲轻叹一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往回走去。
他的胸膛宽广而又温暖,淡淡的龙涎香,使夜飞雪乱哄哄的脑袋里暂时寻回了一丝理智。她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抬头向方才那地方望去,却见那白色的身影正在黑夜里疾飞着,夜风掀起那白色长袍的一角,使那白色的身影看上去竟不像是在走,而是在飘浮。夜飞雪害怕已极,却死咬着嘴唇不敢啃声,只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埋进承哲的怀里,整个人浑浑噩噩,头脑也是一片空白。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夜飞雪的神智开始清醒了过来,理智也恢复了,这才发现承哲已经抱着她走了很长一段路,已经到她自己的宫里了。服侍夜飞雪的那几个宫女,本来已经睡下,见承哲抱着她进来,全都吓了一跳,呼啦啦跪了一地。
承哲抱着夜飞雪进了房内,玲珑立即过来帮她将房内的灯烛全都点了起来,又端了茶水上来。
承哲捧过玉杯,饮了一口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茶水,喝退了一众宫人,方才仔细端详着夜飞雪的神色柔声问道:“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一个人乱跑些什么?你知道不知道朕跟在你身后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见你痴痴傻傻的模样,心里不知道有多担心。”
夜飞雪双手捧着茶杯,哆嗦了好一会,颤声道:“我……臣妾想着……想着贤妃娘娘的事,所以,睡不着,所以……”还想说什么,牙齿一个劲的打架,再也说不出话来。
“朕知道你很担心她。”承哲难得见她这般柔软,不由在嘴角露出一道温和的笑意:“难得在这个时候还有人惦记着她。”
夜飞雪定了定神,垂下眼幕,轻声道:“皇上,我……和姊姊只不过是求过一些安稳平静的日子,可……这一切怎么就这么难?”
承哲双目清澈,回眸望向夜飞雪,眼中光芒聚耀,复杂得令夜飞雪突然有种心惊胆跳的感觉:“是呀,要想过安稳平静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朕登基这些日子来,各种折腾从来就没有停过、断过,朕觉得很累,很累。”
夜风穿过长廊,穿过林涛,发出低低的呜鸣之声,仿佛是一个含忧的女子正在低声轻泣,夜色仿佛也感受到了她和他颇此感受到的黯然和疲惫,越发暗不见底。夜飞雪很想问问他刚才她遇到的鬼是怎么回事,可在他那脉脉注视着她却又带着一定警告性质的眼神之下,她竟无法开口询问任何她想知道的事情。
正当俩人默然相对到令夜飞雪快要睡着之时,却听到远处有数声骇人的尖叫划破这寂静的深夜,跟着,便可听到各处有尖叫之声和哭喊之声响起,到后来,简直就是人声鼎沸了。
夜飞雪吓了一大跳,惊站起来,不无担忧地望了殿外一眼,又望了承哲一眼,却见他神色漠然,脸上的表情,好似早已预知会发生什么事一样。
“皇上,方才……方才……那鬼,到底……是怎么回事?”半晌,夜飞雪鼓起勇气问他。
承哲露出一道清秀绝伦的微笑,在宫灯的映照下,整个人有如出尘谪仙一般飘逸。“你难道不记得了吗?今天是银衣的头七,按照我吴越国的丧殡习俗,她的魂魄会于头七当夜返回宫中,她死的蹊跷,说不得会变成厉鬼,到时候,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这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夜飞雪愈发有些糊涂,抬眸呆呆地望着承哲那幽冷眸光。他注视着她,仿佛觉得她这傻乎乎的模样十分有趣,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过得一会儿,却见大内总管吉祥入内拜告道:“禀皇上,德妃派人来请皇上移驾景阳宫,说是……”
“说什么?”承哲瞥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夜飞雪,淡淡道:“这么晚了,又是尖叫,又是警钟的,到底出了什么事?”
吉祥浑身一哆嗦,颤声道:“德妃娘娘说……说景阳宫里闹鬼了。”
“景阳宫闹鬼?”承哲把眉毛一扬,姣美如玉的龙颜之上,顿现凛然之色:“吉祥,你去跟德妃说朕累了,已经在席充容这儿憩下了。”吉祥点头称是,恭身退下。
望着吉祥退去的身影,夜飞雪缓缓抬头,低低道:“皇上如上一说,只怕德妃娘娘从此就要记恨于我了。”
承哲微微侧脸面对着她,方才面对吉祥时那略现峻冷严厉的线条,顿时柔和了不少:“德妃的记恨又算得了什么?你知道的,朕一向把你护得好好的。”
他这么一说,夜飞雪不知道该说什么,涨红了脸只咬着唇角儿不答。承哲有些好笑地望着她别扭的样子,然后小心将她揽入怀中,轻叹道:“照理朕的确应该去陪德妃,可朕知道你今晚所受的惊吓着实不小,朕怕你晚上会发恶梦,所以想多陪陪你。”
他的身上好闻的龙涎香气味和他温热的体温,瞬时包围了她。莹白月光透过窗格照在他俩身上,他们的影子紧紧的依在一起,几乎要融入月中。夜飞雪实在不敢推开他,去破坏这难得的一份和谐,只好闭上眼睛,心中却怦怦怦地跳得厉害。
“飞雪,朕感觉到了你的心,它跳得真快!”不知不觉中他灼然的唇已经贴到她的耳垂上,他的声音低沉而又干涩,流露出的,是一种赤裸裸的欲望和诱惑。
慢慢的,他的唇从她的耳垂渐渐往下,那麻麻痒痒的感觉,令得她浑身又是酥又是软,她浑身发抖,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时,但听殿外人声喧闹,有纷杂清脆的各式女音正在说着什么。
一会儿功夫,听得宫女灵香惊叫道:“娘娘,您不能进去!”
但却没用,“咯吱”一声,门被人推开,一道袅娜纤影在数个宫人的搀扶下,蹒跚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