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芳婉之死并未在这深宫里掀起任何风波,众人除了在开头几日偶然叹息一二声可惜之外,很快便将她忘之于脑后。唯有夜飞雪,一想起她的死因,一想起夜无色那天跟她说的话,便觉得胸闷难当,满嘴苦涩。
那天之后,夜无色再也没来宫中看过她。孟忆柳笑着说,这倒让她耳根清静了不少,唯一可惜的是,再也拿不到贤妃娘娘的赏赐了。
眨眼间,到了雷雨频发的七月。
这一日乌云密布,将整个吴越皇宫都笼进了一片黑暗,天上响着隆隆地滚动闷雷,雷声好似被那密密层层的乌云所围,挣扎着出不来似的,听上去即沉闷又迟钝。随着赤练似的闪电咔嚓嚓地闪烁,那雷,冲破了乌云的重重包围,开始发出可怕的怒吼着。
瓢泼般的暴风雨终于来了,就像一片巨大的瀑布,从苍穹之上遮天盖地倾泄下来,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抽打在土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雷声从高空中的云层开始向在低空的云层中轰鸣,眼蓝光的闪电,时暗时明,照出了在暴雨中狂乱摇摆着的树木。随着“轰隆隆”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殿后那棵粗壮的石榴顿竟被拦腰劈断成了两截。
“好大的雨!好厉害的雷!”孟忆柳抬眼望向天幕,脸色有些发白。
“干嘛,难不成你做了亏心事,怕被雷劈?又难道你其实是只千年老妖,怕雷劈渡劫?”夜飞雪轻笑着说道,手起棋落,趁孟忆柳不备,把一枚黑子拦腰拦在白子中间,顺手又偷拿了几粒白枚。
“我看做了亏心事的人,是你吧?你看,你不光打劫,而且偷窃,有你这么赖皮下棋的吗?”孟忆柳嗤笑一声,从容落下一子。顿时重新扭转局面,夜飞雪的黑子,仍处于穷途末路之中。
“不玩了,不玩了。”夜飞雪顺手把黑白棋子乱拨一通,笑道:“忒气闷,你也知道的,我这人从来就不善于对弈。”
“除了泼皮耍赖……”孟忆柳横了她一眼,然后毫不客气地批评她道:“于对弈一道上,你当属笨蛋一只。”
夜飞雪笑吟吟地替孟忆柳倒了盏茶道:“笨蛋就笨蛋呗,你说,坐在这儿一动不动地这么久,多气闷呀,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下棋有什么可玩的?”
“我才是想不明白呢,以你这样的性子,怎么学得好医术呢?”孟忆柳望着夜飞雪也觉得有些纳闷。
夜飞雪一撇嘴道:“别说你想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我虽如你说的喜欢泼皮耍赖,但不知缘何,对于行医这一道上,竟是极为严谨的,好似我天生就是个医者一般。”
“瞧你那轻狂的样子,哪有人像你这般没臊没皮的自个儿夸自个儿呀!”孟忆柳嘴色溢起一缕笑意,有一句没一句地臊她。夜飞雪的脸皮着实厚实,由着孟忆柳夸也罢,损也罢,都笑呤呤的听着。
说笑了一阵之后,屋子里已经掌上了灯,外厅里,晚膳也已经摆好,夜飞雪和孟忆柳走了出去,玲珑和灵香用银盆端过清水来,服侍她们洗手净面。
用完膳之后,玲珑陪着夜飞雪和孟忆柳进了内室,灵香因从前被夜飞雪狠狠责罚一通,照例是不敢跟进来的。
待她们俩个坐下,捧上了茶盏,玲珑方才轻声说道:“大姐,二姐,我适才去御膳房取膳之时,听得有宫女在说,今天这个响雷,把宫里好些个主子的宫殿都打坏了,连皇上的御书房都被打了,还差点走了火,被雷击得最厉害的当数华小媛的晴芳榭,这个雷一下来,华小媛和晚晴坞的冯常在都没了。”
“华小媛和冯常在没了?”夜飞雪和孟忆柳立时对视一眼。
“说清楚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夜飞雪抬头望着苍茫天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听说下雨之前,贤妃娘娘曾派人唤了冯常在去华小嫒那儿办点什么事,后来,因为下了雨,冯常在一时走不了,就留在那儿了。谁知道,那个响雷一下来,这晴芳榭竟遭了秧,整个晴芳榭里头,除了二位主子之外,服侍的宫人太监都无一幸免呢。倒是有个叫小魏子的太监最是幸运,遭天雷那会儿,正在下人房里出恭,倒是躲过了这一劫。”方才那个雷,的确十分厉害,将她们后殿的那棵石榴树都劈飞了,玲珑此刻说起这事当即也想到了自个了宫里的情况,脸上顿有惊吓之色。
“遭了天雷?”夜飞雪微微皱眉,心里只觉得诧异。
“华小媛?冯常在?这……这也未免太巧了吧?”孟忆柳低喃着,看了夜飞雪一眼。
夜飞雪唬一起站了起来,道:“走,去看看!”
玲珑吓得脸都白了,拉着她道:“我的好姐姐,但凡遭天雷的,便是遭劫有业障的,更何况遭天雷而死的人,死状无不凄惨无比,这天都黑成这样了,主子也不避讳着点儿。”
“我有什么好避讳的?我又没有做过对不起她们的事,更何况,照你所说,今天便是连皇上的御书房也遭了天雷,难道这御书房也是有业障的不成?”
“我陪你去!”孟忆柳的眸子幽深若星,直攫人心芒:“我也很想知道,华小媛和冯常在二人究竟做了些什么,才引来了天雷之谴。”
玲珑又急又怕,拦着她们只是不依,在夜飞雪和孟忆柳的再三催问之下,这才吞吞吐吐的又说出来,说是这一个雷打下来,一殿之人竟然全都被雷劈的血肉横飞,死无全尸。便是连前去敛尸的那几个大胆的粗使太监见了,也呕吐不止。这事已经报到皇上、皇后那儿,帝后皆认为被雷劈死,实为不祥,除了让下头的人按华小媛和冯常在的品阶办丧外,已经让人封了晴芳榭。
“封了而已,有什么关系?我偷偷去瞧一眼也就是了。”玲珑愈是这么说,愈是坚定了夜飞雪要去看的决心。
玲珑无奈,硬要跟着她们一块儿去。眼见玲珑心惊胆战的样子,夜飞雪倒有些不忍,沉默了半晌,她才幽然道:“三妹,实不相瞒,我和忆柳都怀疑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所以,我们才想过去看看。至于你,就留在宫里头好了。你也知道咱们宫里的事,外头那几个丫头具不是什么好人,这万一我们前脚走,她们后脚跟出来,然后到皇上那儿去告我们一状就麻烦了,所以,我想要你留在宫中,帮我看着她们!”
玲珑还要再说,终归拗不过她和孟忆柳二人,只好留了下来守在宫里看住灵香等宫女。
刚刚下过雨的路面还是十分滑湿的,夜飞雪和孟忆柳小心的往前走着,夜晚的空气里带有一股雨后特有的清新湿润之味,御花苑里的树木鲜花,被雨水冲刷得更加鲜明靓丽,一颗颗雨珠尤自挂在那儿,看上去十分晶莹可爱。
她们远远看到晴芳榭里,便已惊得呆了,却见这座昔日玉宇琼楼,如今却变成了残瓦破墙,整座晴芳榭非但整个房顶被揭去,便是连屋房梁被都劈飞了,难怪里面的人会死得这么惨。
“好家伙,也不知道她们这是造了什么孽,竟然被威力这么大的雷给劈了!”看到了现场惨烈的样子,孟忆柳不禁咋舌。
夜飞雪咬咬牙,提起衣裙往里走去,却见到现场一片狼藉,斑驳的血迹被雨淋过之后,变成了一条条暗红的血线,沿着坑洼不平的地面向四周流去。
忆柳面色苍白凝滞,肩膀微微颤抖,喃喃道:“看来,她们竟然真的是遭了雷劫,只是,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么巧?”
夜飞雪仔细地察看良久,突然想到一事,蓦然抬起头,用力之猛,竟连发间的银钗都叮当一声,掉落于地上也不知道。
“初五伯!”
“吓死人了,你鬼叫些什么呀,什么初五伯?你到底在说什么?”孟忆柳不意夜飞雪突然这么一声,整个人都吓得惊跳起来,拍着自己的胸口一个劲的埋怨她。
夜飞雪深吸了口气,竭力压下心中的懊丧惊怒缓缓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回去再说。”
她们提着盏小灯,慢慢往回走,微风静静的,带来了鲜花儿沁凉柔润的芬芳,徐徐吹在她们的面上。孟忆柳幽幽地叹息道:“想不到她们二个竟死得这么惨。尤其是华小媛,花朵一样的人,在这美人如云的宫里头,也算得上是出彩的。”
夜飞雪沉默无言,心中却百感交集。
“你刚才说的初五伯到底是怎么回事?”走了一会,孟忆柳到底忍不住问她了。
夜飞雪举眸望向夜空,但见苍穹之上,尽是一派荒凉的漆黑,那无边的黑色绵延无尽,直延入直人的心里头去。“你可知道,这个世上,每天都会发生许许多多扑朔迷离的奇事,这些奇事看上去,惊险复杂,曲折离奇,但当你揭开那层薄薄的面纱,看到幕后的事实之时,你就会发现,每一件奇事的背后,或蕴涵着值得世人称赞的真、善、美和或掩藏着令人恨绝的假、恶、丑。”
“那么,想必初五伯这件奇事,一定掩藏着令人恨绝的假、恶、丑了?”孟忆柳的眼睛细眯起来,有锋利的光芒一闪而逝:“说吧,说来听听,初五伯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