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跪于地上默不作声的含烟突然说道:“皇上,你不晓得二小姐这一胎不知道有多伤小姐的心,那段时间,奴婢经常瞧见小姐背地里偷偷摸眼泪。”
夜飞雪整个人都不禁恍惚,深深的呼吸,只觉得肺腑之间四处蔓延着一种凄苦沉闷的气息,殿中积满尘埃的金纱缦纱反射着沉甸甸的暗光。她忽而一笑,慢条斯理道:“好一个贤淑惠德的夜无色。她当时在想什么,我竟突然全都想通了。那时候,她因为忌恨娘亲,所以,特别想要杀我。我在菰安郡化身为薛神医,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但却是瞒不过手中掌控着天杀组织这个庞大资源的她。她那么了解我,一定猜到了这个突然出现的薛神医就是我,薛飞,倒过来读岂不就是飞雪?况且,当时皇上你受伤,我用了天香豆蔻救你,天下除了我师傅之外,哪还会有这样的神药?于是,她便派了杀手来杀我。可惜,我竟没能如她所愿被人杀死,反而来到了京城,鬼使神差之下揭露了恒王的阴谋。恒王事败后,她一心为自己谋划退路,她利用梨嫣想方设法回到皇上身边,但是她自己也知道,她在宫中毫无人脉可言,她便想到曾经救过皇上一命的我。而这个时候,我正被太后设计,送到了恒王手中,借以挑起菰安郡和恒王之间的战争。于是,她便联系恒王,在关键的时候,救了我一命。”
承哲低低叹一口气:“无色一向是她们三姐妹中最聪慧的一位。冷雪她……她虽然曾经派人暗杀过朕,但对嫣儿,总归是一片维护之心。若非为了救嫣儿,当日,她也不会甘心跳入皇宫这个火坑里。”
窗外,已经开始染上鱼白之色,新的一天即将到来,而夜飞雪望着窗外被风吹得支离破碎的花木倒影,却仿佛自己的心也跟着一齐支离破碎在了昨日。
娘亲和夜无色从前在她心中的份量是那样的沉重,她们都是她愿意付出生命所去维护的人。可她不曾想到,一向云淡风清的娘亲从前竟掀起了那样的血雨腥风。她也不曾想到,她所有的自由,快乐,竟都是由他人的牺牲所换来的。这残酷而沉重的事实,令夜飞雪像是被抽取了一缕魂魄一般。一想到她的娘亲为了维护她,作下这么深重的孽,最后更因此埋下祸根不得善终,她的心中酸痛之极,双手不由紧捏成拳头,死盯窗外的暗影,屏息静气了一会儿,方才咬牙道:“自私自利、名闻利养、贪嗔痴慢、五欲六尘,这曾经的恶业,让我娘种下了苦不堪言的业障。可是,我晓得我娘她后来一直在忏悔她的业障,否则,也不会想到要把夜无色从冷家接出来。夜无色给我娘的果报实在太狠了,纵使我娘犯下千般错,万般恶,可必竟对她有着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家破人亡这样的报业,应该还报在太后和蓝言轩身上才对。若非他们一再坚持,不肯放弃荣华富贵的妄念,又怎么会有这场这场悲剧的发生?”
承哲静默半晌,突然问道:“你以为丽太妃身边的妍巧是怎么会知道你那个小库房里会有半瓶溶血绝命散的?她一个常年守疯太妃身边的宫女,当初便是连吃饱饭都成问题,她哪来的人脉把给母后送温泉水的线路还有时间掌控得这么清楚?还有,她又是怎样知道那水是不需要检验的?无色的报仇,绝不只仅仅针对于你的娘亲。”
人们常说黎明前是黑暗的时候,此时,无尽的黑暗已经慢慢向我们袭了过来,因为灯烛渐弱,所以,这无尽的黑暗愈发变得浓重,带着噬骨的寒意,带着周际寂寂无声的寥落,一点点把他们吞没。
夜飞雪深吸一口气,勉强开口问道:“皇上,这么说,后来宫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夜无色的手段,太后中毒、假惠妃事件、贤妃的中毒,国丈的叛国,淑妃的假孕,德妃的小产,所有一切的一切,全都是她做的。而皇上——皇上你也分明晓得她所做的一切,对不对?”
承哲垂下眼睑:“除却母后和舒心这二件事上,其他的事,她一做好出来,朕心里便已跟明镜似的。你可曾记得,朕从前想借你之手除去一后三妃吗?只是你却并不肯听从朕的指令。朕被人压制多年,心中早就恨极。但凡他人硬塞给朕的,朕都绝不会接受。更何况,当日朕登基,所有朝政全都掌控在蓝言轩手中,他们身为人臣却为虎作伥,枉顾皇恩,沦为爪牙,朕更是断断容他们不得。朕是绝不会把后宫交给这样一批人的手中。于是,朕便让她帮朕打造的是一个绝对可以令朕放心,也绝对可以令朕掌控的后宫。但朕万万想不到的是,她的手段如此凌厉,朕只想让她们失势,关入冷宫,而她,却是招招要人性命。”
夜飞雪心口气愤难平,用力握紧手指,牢牢盯着承哲道:“你和夜无色倒不愧为是一丘之貉,这样的心机,这样的手段。我问你,你当时为什么非要把我留在宫中?你们已经害死了我的爹娘,是不是想等我没了利用价值之后一起害死?你是皇上嘛,要我夜飞雪的命又算得了什么?”
承哲突地抬头,望着她怔怔地不说话,夜飞雪心中的冰凉更甚,语气更厉:“说吧,如今我夜飞雪落在你手中,只怕性命不保,可我就算要死,也要做个明白鬼,绝对不要糊里糊涂就这么死去。”
承哲脸上毫无血色,他嘴唇发青,眼睛直愣愣地瞪着夜飞雪,呼吸沉重,胸膛急促的起伏着,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苦涩地问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我明白的。夜无色害死了我爹娘,但之所以不害死我,是因为我对于你们俩个来说还有利用价值。”夜飞雪清晰的说,声音压抑的愤怒从她的齿缝中迸出来。
承哲狠命地咬着牙,咬得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响:“听着,飞雪!”他费力地,费力地控制君王的骄傲以及在瞬间就可以夺人生死的凌厉:“朕再跟你说最后一遍,朕对你是真心,朕是真心爱你的。朕从未想过要让你离开朕!”
“是吗?”夜飞雪连声冷笑:“那第一次的时候,你为什么肯放我走?”
“因为朕很清楚地知道菰亲王是绝对不允许你嫁到菰安郡去的!”承哲声音低柔,一字一句间,却都透着森森寒气:“飞雪,朕从来不曾忘记你当年救命之恩,当年你我在隐龙山庄的种种情谊。故此,朕待你从来都是与众不同。其实只要你肯在宫中安份守已,将来总会有高登荣极之位之时。只可惜,你却一直不肯好好体会朕的这翻苦心,和朕面和心离,最终走上了背叛朕的路上。”
翼安王闭了闭眼睛,脸色从没有如此阴郁:“皇上,飞雪被送回宫中,你果然还是幕后的黑手!”他轻不可闻的叹了一声:“可是皇上,就算我们二个背叛你,但我父王对你却仍是忠心耿耿。父王他本可以自己登上皇位,为了你,他却放弃这样的机会,这一次你勾结南赢人,被废为怀南王,也是父王他助你重新登上皇位。可到头来,你是怎么报答他的?你竟把他扣了起来,用以威胁我们二个!”
承哲沉重的呼吸,胸腔在剧烈的起伏,过了许久,他幽幽地声音才再次缓缓而起:“朕来自民间,一向知晓民间疾苦,若能让朕一开始便君临天下,那么,朕可以保证,一定会做我吴越国历代以来最贤明的皇帝。可是,在朕即位以来,先是被蓝言轩把持朝政,蓝党一族被灭之后,母后又牝鸡司晨,好不容易等到自己经临政之时,却由于朕在朝庭没有根基,大部朝政仍是掌控在世族、王族手中。朕主张的一系列利民利国的改革新政非但得不到实施,还被那些世族和皇家亲贵竭力阻挠。如今的吴越国,贵者富可敌国,贫者无立锥之地,各地亲王更是穷极奢华,他们抽取了吴越国的大部分税收,拥重兵,坐银殿,冶铁煮盐,铸铜造钱,将好端端一吴越国折腾得大厦将倾。这样一个烂摊子,朕即使日日不眠不休地从头收拾,只怕也已不知道收拾到猴年马月去,若再加上几翻动乱,又怎生了得?”
夜飞雪微微有些动容,咬牙道:“这些事与扣压菰亲王有何干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亲王们的封地,不该向从前那样各自为政。朕要收回这些军政大权,这样,就算将来有什么,亲王们也再没能力背叛朕,也没能力发生什么叛乱。菰亲王既然忠心朕,便应该带头将封地交还给朕!”
翼安王淡淡冷笑道:“其实皇上根本就毋须将父王扣压起来,因为父王本来就已打算将菰安郡的封地归还给皇上。其实,皇上你想要收回封地的动作,实在太过于操之过急了。若你肯耐心等上几年,等自己取得了完全的权利之后,有了扎实了各项基础后,才开始慢慢收复封地,把权利从世族和各亲王的手中给夺得过来,那就不需要弄得这么血淋淋的。”
承哲深深地望了他一眼道:“朕一直以来深受无权之苦,由此更受了许多屈辱,于朕来说已经是一刻也等不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