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太阳已经升到了最高处,挂在高高的天空上洒下耀眼的日光。
与天空之上的温暖截然不同的是,大地之上看不见众人的身影,到处都是荒凉一片,冬日的冷肃将一切生机掩埋。
谢尔登重新经过前天夜里被火焰烧起的城镇,城镇的房屋被烧焦,只留下枯黑的木干独自屹立在街道上,黑鼠被大火烧死,尸骨也同时混入了房屋的残渣之中。
不过,城镇被毁坏的并不是非常的严重,在大火还没有蔓延彻底之时,那倾盆的大雨便将火焰浇灭。
多姆的手里还持着那柄短矛,血色的眼睛却向着大火烧过的区域望去,“希里斯,这里的火……是前天才烧起来的吧。”
也是因为这场大火,他才把前进的方向定到了这边,没想到却收获了意外之喜。
“是的,前日夜里我被黑鼠群所围攻,无奈之下就用了火计。”谢尔登的眼神落在前方多姆的身上,声音淡淡的。
如果没有那场大火,那么他和卡尔他们也无法顺利逃出。只是没想到,还可以将隐藏在黑鼠的背后之人吸引出来。
“真不愧是希里斯。”多姆伸手摸上了路经的一根烧焦的支干,手上沾上了灰黑的痕迹,转回头就对着谢尔登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想必,顺利剿灭了不少黑鼠吧。”
“当然,这也算是为父亲以及死在黑鼠灾祸中的人们报仇了。”谢尔登故意在眉眼中扬起了张扬的神色,话中的音量也拔高了不少。
这样的神色倒显得他惨白的面色有些生动。
多姆的眼中能倒映出面前之人眉间的朱砂纹路,他有些心不在焉,“这样的话,实在是太好了。”
然而,在多姆转过头去的下一刻,谢尔登瑰色之中的张扬瞬间被深沉所取代。
谢尔登心里一直在思量。
既然多姆拥有控制黑鼠的手段,那为什么还要对他假以辞色呢。现在的他身份上唯一被多姆这个怒神祭司所看重的,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太阳神祭司的身份。
为了让多姆的警惕性有所下降,谢尔登也不介意露出一些孩子该有的性格。
“对了,多姆先生。”谢尔登突然提起一个话头,就好像时福至心灵一般,“多姆先生说的那个安全之地,是怎么样的呢。”
语中隐晦地藏了一些期盼,但是恰巧能被多姆所察觉。
“安全之地……”多姆两指间还碾着刚才沾上的灰烬,思维却飘向了老远,“那是一个没有生、却也不会有死的地方。”
遥望前方的眼中染上痴迷,“死亡只是片刻的事情,然而等转过神来,便是新生。”
多姆兀然转身,就对上了谢尔登的眼睛,他的声音从高昂变得低落,“希里斯,你相信那样的地方存在吗。”
谢尔登望着身前之人状似野兽般的神态,眉头微微挑起,斟酌着语句犹疑道:“……多姆先生,不是我不相信你,只是……这种事情也只有太阳神托纳蒂乌殿下所在的神国才可以做到吧。”
这里,是菲茨帕特的领地。谢尔登明面上的身份是太阳神的祭司。八壹中文網
谢尔登说出这样的话合情合理,也是在多姆的心中强调着多姆所在乎的事情。
只不过,死而复生,不死不灭……连那丁都死在了那个雨夜之中。
谢尔登笑了,“说起来,我一直期盼着能在凡世的身死之后能前往太阳神殿下的神国呢。”
眼底的最深处却是丝毫笑意都没有。
那丁死去了,多姆也会死,而多姆的阴谋绝对不会得逞。
“啊,是我说笑了。”多姆听着谢尔登的话,他眼中的痴迷之色渐渐隐没到更深处,“我说的那个安全之地,是向着这条路一直朝南走,那里有一个荒废的古堡。”
古堡。
谢尔登眸光微凛。
下照的阳光恰好打在他的腰间,藏在斗篷之下的古铜钥匙轻轻晃出,在日光的照耀下折射微光。
和哈米什的三日之期,还没有到来。
但是……
“原来如此,古堡的特性也让我们十分容易守备。”谢尔登点头,“如果有充分的食物与水那就完全不用忧心了。”
“那我们得加快步伐了,多姆先生。”谢尔登说着,装作期冀的样子地催促道。
两人的身影在路上行进着,随着时间的流逝,影子在道路上也越拉越长,然而在走过了很长一段的距离之后。
谢尔登都没有再次遇见一只黑鼠的踪迹。
在漫长的路途之中,多姆似乎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情,突然朝谢尔登搭话,“希里斯,你对太阳神的信仰真的那么稳固吗。”
言中,好似藏有讥讽。
但说完这话,他好像察觉出自己话中的失言,又补充道:“我没有质疑你的信仰的意思,只不过,你有没有尝试一下,信仰别的神?”
内容像是普通的搭话,但是语气中却充满着循循善诱。
“多姆先生说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想跟我传教吗。”谢尔登没有顾虑多姆口中的循循善诱,直截了当地刺破了多姆的用意。
不,多姆真正的目的绝对不可能是像人传教,因为自己在多姆的心里的作用就是太阳祭司的身份。
多姆应该是,想要试探他信仰的坚定程度。
或者是作为怒神的信徒对他人进行打压。
“传教……哈哈,希里斯你误会了。”多姆打了个哈哈,然后接着说,“只是,这太阳神的作用好像并不怎么灵验啊。”
多姆的眼睛扫向四周,已经死去的人的尸身。
此时,他们二人正好路过一座村落。
“如果这托纳蒂乌真的灵验的话,那么菲茨帕特之民就不会在无助与彷徨之中死去了。”多姆的眼神落在旁边一个人死不瞑目的双目之内。
语气阴冷宛若蝮蛇,“他们在死之前,心里是不是一直向着托纳蒂乌祷告呢。”
“那身居高天的太阳神明,你将你的热意洒落大地,你用你那慈悲的双目注视着世人。”
“阳光啊,阳光,你是那么绚烂,又那么温暖。”
多姆用拙劣的声线将原先的歌谣重新奏唱,古怪的韵律却显得他整个人都荒谬不堪。
他说着说着,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连外在的模样都不再掩饰。
“这阳光啊,我可是一点也都不觉得暖和。”多姆伸出手,让那照下的阳光停留在他的手背上,“反而,还很冷。”
“足以,将一个濒临死亡的人完全熄灭活下去的希望啊,希里斯。”
沉浸在自己情绪之中的多姆自然也看不见谢尔登越来越冷的神情,直到他被一声毫无感情的声音打断。
“多姆先生,你失礼了。”谢尔登没有过多掩饰自己的不满,右手握紧的鹰杖压下自己的杀意。
在多姆的面前,他是太阳神的祭司,自然会因为太阳神被侮辱而愤怒。
但是,谢尔登不是因为太阳神被侮辱而在升起杀意的。
他的身份虽然是太阳神的祭司,谢尔登却从来都没有被信仰所桎梏。
谢尔登只相信自己,不相信那已经化身为日轮的太阳神明。
而,玛佩地区的民众分明是因为黑鼠而死,而黑鼠的操控者就是多姆本身,多姆杀死了他们,还在在他们死去的尸身面前对他们进行嘲弄。
多么、多么的恶劣啊。
瑰色的双眸犹如正处于翻滚之前的安静岩浆。
“抱歉哈哈。”多姆还没有完全从嘲讽中脱离,故作的爽朗声音中也掺杂了一些古怪,“我不应该在你面前说这种话的。”
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面前的人作为祭品的合格程度。只不过一不小心就将真心话也都说出来了。
“我真心向你道歉,希里斯,请你原谅我。”多姆将那伸出去把玩阳光的手缩回,抵在自己的胸前,脸上作出了愧疚的表情。
“多姆先生,这种事情,我希望不要有下一次了。”谢尔登转身,随着他与多姆的距离越拉越远,落在多姆耳边的音量也逐步减轻。
不过,不会有下一次的了。多姆得意的日子也不会持久。
谢尔登走到一旁,他现在身处于被黑鼠的毒素所杀死的人的身侧,紧握鹰杖的右手指尖因为巨力而已经泛起青白。
他缓缓松开那泛白的手,从怀中掏出的匕首就将身上烫金暗纹斗篷的衣角裁开一截,就着那块裁下来的布料往死去之人的双目自上而下滑下。
只是,等到谢尔登手上的布料滑到尽头,死去之人的双目依旧大睁,涣散的瞳孔毫无焦距地望向远方,好像是要望向站在那里的多姆的方向。
谢尔登目光微颤,他沉默着将手里的布料盖上死去之人的双眼处。
半跪着的膝间嵌入地上的砂砾,他稍稍前倾自己的上半身,在死去之人的左侧耳语。
“请你安心,杀死你们的凶手我已经找到。”
多姆站在原地,他望着谢尔登半跪在死去之人身侧的身影,直觉地感觉有什么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
出于燥郁的心情,他兀然高呼。
“希里斯,我们该出发了。”
谢尔登充耳不闻,继续将自己的话说完。
“等到最合适的时机,我将用他的鲜血,去祭奠你们的亡魂。”
再然后,他瑰色的眼眸一睁一闭,就将所有复杂的情绪一敛而尽,站起转身之时,被裁去一角的斗篷格外突兀。
“我来了,多姆先生。”
在他转去的身后。
倚靠在路边树木前的死去之人双目处被黑底金纹的布料所遮盖,阳光斜打,照亮了那瑰丽的纹路,一时之间宛若金水荡漾。
金黄色的流苏坠在布料之下,将同样是金色的阳光所挽留。
在那布料之下,死去之人大睁的双眸骤然紧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