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狂风在此刻乍起,夹着细密的雨水拍在镌刻着鸢尾花的车顶上,茶色的车窗被密密落下的雨滴打得噼啪作响。
艾德利坐在车厢中,握住长刀的手逐渐收紧,他向车外望去,恰在此时紫白色的雷电从苍穹劈落,气势磅礴的闪电映入他浑黑一片的瞳孔之中。
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在艾德利的心中蔓延,凌厉的雨点打在窗上就如同打在他的心头,眼中神色愈发莫测。
刹那之间,马车兀然停滞,车厢因为霎时的停顿而骤然前倾,墙壁上悬挂着的油灯明明灭灭。
艾德利的心腹坐在他的身侧,而艾德利的对面是空一无人的座椅,在明灭的烛光之下,他映在对面的影子发生霎时的扭曲。
从那影子处缓缓冒出黑雾,凝结成手持镰刀的女性模样,巨大的镰刀甚至搭在车顶隐约欲穿。
勒诺:“艾德利。”
她的语气中不掺杂任何的情感,就如同是最完美的机器,“你有新的任务了。”
“第三个任务?”艾德利早就多次目睹勒诺的现身,对此见怪不怪,他挺直自己的脊背稍稍靠前,“这次任务的报酬又是什么,加拉赫阁下有说吗。”
他的心腹坐在身侧,他虽然曾见过勒诺一次,但是面对这样神乎其然的事情仍旧震惊万分,他的心怦怦地跳动着,低着头压抑着自己的呼吸。
“先前许诺的格伦地区的执政长一职,不足以满足你的野心吗,艾德利。”勒诺冷着眼,“你是兄长的下属,就要好好地替兄长做事。”
“我需要更多的动力才能做到完美,不是吗,勒诺小姐。”艾德利挺直着脊背,右手虚握在膝上的长刀刀柄处,随时准备出鞘而击。
“……”勒诺沉默了一阵,才说,“如果你能让兄长满意,将会拥有巴布的姓氏,以及侯爵的爵位。”
勒诺古井无波的眼神落在艾德利逐渐亮起的眼睛上,“贵族的出身,不正是你所一直期盼的吗。”
艾德利松开了长刀,他露出一个几乎符合完美礼节的微笑,那是他一直在暗地里学习的贵族仪态,“新的任务是什么,愿闻其详。”
勒诺略微抬眸,“杀死一个人——杀死拉曼纽尔所效忠的假王,谢尔登。金发蓝眼,气质出众,只要你见到拉曼纽尔身边有着这样的一个人,那就是你的目标。”
“轰隆!”
雷声轰鸣,电光霹雳,乍现的白光将艾德利的视线覆盖,再次睁眼之时,车内烛灯熄灭,身前幻影消失,马车踏在地面上发出踢踏与轱辘交错的声音,前进时摇晃之感留存。
“假王谢尔登……吗。”艾德利低喃,眼中浮现对于权力的热切之色。
此时,格伦地区中心城城墙之上。
被石砖砌成的高高的瞭望塔竖立在城墙的一侧,大开的洞口足以将城外的所有景象纳入眼中,塔内的角落插着传来炙热温度的火把。
汤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制服,左手的绷带扎得死紧,草草擦过的发间依旧留有湿气。
他的手上握着一张记载了无数人姓名的纸张,士兵的条件反射还停留在他的身上,汤走成一条直线,脚步落地时更是踢踏作响。
“冕下,这就是我所记得的投靠艾德利的名字,其中的红笔圈出的是家中的非长子。”
见谢尔登的目光流转在名单中的第一个名字上,汤望过去,态度显然有些踟躇,“这是先前在城门上发起叛变的人……如果不是他,可能就是我做出这样的事情了。”
“他不是家中的非长子,那么你知道他叛变的原因吗。”谢尔登一心二用,一边向汤问道,一边将注意力放在瞭望塔的洞口之外,时刻注意着大地上冒出的鸢尾花车顶。
“我和他不是很熟,但是,他是属于那种对于战争中建功立业十足渴望的人。”汤说,“是不可以被拉拢的。”
谢尔登听着汤的话,没有出声反对,然而游离在塔外的眼神似乎捕抓到什么,蓝眸兀然一亮,“鸢尾花车顶,艾德利来了。”
火光在城墙上连成一片,细密的雨水洒落大地,月光在细雨之中摇出,照在篆刻精致的雕像上落出折射一片亮闪的光斑,即使是在远在城墙上也能瞧见远驶而来的车辆。
艾德利的信物真的十分的显眼,叛兵以此为信号进行开门也能打个不知情者的猝不及防,只是现在位于城墙之上的都是拉曼纽尔绝对信任的人。
虽然拉曼纽尔的眼光很差劲,甚至好几次把自己陷入险地,但是谢尔登还是相信……汤的排查结果。
拉曼纽尔站在城墙上,他换上了普通士兵长的衣服,头上套着全包的盔甲,即使是再亲近的人也无法从多数的士兵中将他认出。
风吹过他的衣摆,将他的叹气同时送出,“艾德利,为什么……”
谢尔登凝望下方,眨眼的功夫就要从瞭望塔的大门转身而出,在跨出门槛的瞬间却突然滞住,寂静的空气在四周流动。
汤缀在谢尔登的身后,略微疑惑:“冕下?”
砂石被前进的脚步踢出,在石砖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滚动声。
“不对。”谢尔登说。
“鸢尾花车顶有什么不对劲吗,还是说艾德利那方。”汤迟疑片刻,瞬间反应过来,“太安静了。”
汤说:“发动叛乱的士兵是艾德利属意的,那么在艾德利前来的路上一定会听见刀剑相击之声,也是因为这样的混乱,艾德利才可以不拥有执政长的手令批准就进入城区。”
“没错。”
谢尔登脚尖一转,大步跃到洞口处,就可以望见地上的鸢尾花车前进的轨迹有轻微地歪曲,似乎是要错开这个方向的城门一样。
“汤,除了这个城门,还有什么是可以进城的道路。”谢尔登动作麻利地将自己手上的护腕捆得更加扎实,右手也带上了便于射箭的手甲,手掌一伸一探就将箭筒背在了身上。
凌厉的眼神顺势向汤瞥去。
蓝眸明锐,状似寒冰之刃,那样的杀意虽不是直对汤的,但是被这样的眼神一瞥,汤浑身上下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滚烫的战意霎时升起。
没错,就是这样的眼神,请来的更多一点吧,谢尔登冕下。
压下心中不合时宜的兴奋,汤语速飞快,“有,咿浓娜河从城区的西北面流入,如果艾德利想要进城的话,可能会冒认城外的商队,或者是直接潜入河中,中心城不受外敌侵扰,对于防卫实在是过于轻视,这样的做法对于熟悉士兵轮换的执政副长来说是非常轻松的。”
“要是让艾德利进了城,不,必须阻止他。”谢尔登说。
艾德利是加拉赫的傀儡,现在仍不知道加拉赫想要在格伦做什么,那就不管是一丝一毫都不可以放松。
粗长的绳索从瞭望塔的大门向地面垂落,对于一旁的长石梯来说是十分快速便捷的道路,谢尔登也是不惧,附上护甲的手握上直垂的绳索,甲中的铁片与绳索表面的木壳摩擦出直达手心的炙热。
飞落下地的途中左手也不落闲,两指夹在双唇之间即发出一声长哨,清脆嘹亮的哨声即刻传响,从马厩处安静衔草的骏马双耳微动,前蹄高声,猛然踹开了身前的闸门。
负责饲养马匹的士兵手上还搬运着新鲜的干草,只听马蹄一响,烟尘飞空,自己再定神一看,就只能望见疾然奔去的骏马马尾。
啪的一声,先是水勺坠地,再接着他手上的干草簌簌落地,士兵哭丧着脸,“为什么马突然跑了,我怎么和长官交代啊。”
谢尔登望见地面离自己愈近,手上的握力加紧,飞驰而下的速度略微减缓,就在他的双脚离地面还差些许距离的时候,骏马的马蹄声迅然而至。
谢尔登嘴角含笑,放在唇边的两指松开,右脚在降速的前提之下准确无误地踩在马镫之上,左手翻转,就将缰绳套在自己的臂间,下一刻松开了对于绳索的掌握,一个飞身之间整个人就无比稳固地坐在马背之上。
“汤!去转告拉曼纽尔,我先去河边一趟。”
马蹄狂奔,汤只是慢了半步从绳索上垂落,自己就再看不见谢尔登的背影,纵使失落,他也不敢放松片刻,落地的瞬间就抬步飞去找寻自己的前任长官。
城墙上。
拉曼纽尔心中不由得有些紧张,他的双手握上了拳抵在宇墙边,前倾的身体探出墙外,眼神紧紧地盯着鸢尾花的车顶,他想要再次见到艾德利。
在艾德利的面前质问他,‘为什么要勾结加拉赫,暗害他的性命。’
然后,拉曼纽尔就一动也不动地盯着那片折射月光的车顶。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嗯?等等,为什么还跑远了,要去哪儿。
拉曼纽尔望见那鸢尾花车顶远去的影子,身体僵直不动,眼神在霎时之间变得呆滞无神。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执政长!”
有人在石梯之上叫住拉曼纽尔,拉曼纽尔转头一望,“汤?”
鸢尾花顶的车厢之中。
心腹副官望着打开车门走下车的艾德利,心中担忧,“长官,你确定要在这里一个人潜进去吗。”
艾德利拉扯了一下自己手上的白手套,“城上看不见叛乱的迹象,大概拉曼纽尔在我之前回到了中心城,鸢尾花太显眼了,你找个城门替我吸引火力。”
心腹副官丝毫不犹豫,即刻点头称是。
仿佛艾德利口中说的吸引火力不是推他去死那样。
顶着华贵雕饰的四轮马车咔地一声关上了车门,马匹的踢踏声与车轮的咕噜声同时离艾德利远去。
艾德利望着眼前平缓的伊浓娜河,顺着河水的流向望去流进河流的城墙一侧。
“真是不优雅啊。”
他有些抗拒,但是在下一刻就将手中的蓝宝石拐杖别在腰间,一个箭步之间就冲入了宽广的河流之中。
水花惊起,又在入河之人向更深处潜去的时候隐隐归入平静。
河流流淌,淌入在夜色之中烛光仍存的城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