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利出身于格伦之地的贫民窟,只会打骂他的父母早亡,留下的财产也几近乎无,他只能混迹在众多乞丐之间,将自己的脸面完全丢弃才能寻觅到一线生机,那还未生出的自尊心也早就被他丢弃到了别的地方。
当他抓到机会,就拼了命地向上爬,直到……成为了格伦地区的执政副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这样的机会也是因为拉曼纽尔才获得的,拉曼纽尔欣赏他,惋惜他的才能。
但是,有一件事情是艾德利从来都没有和别人说过的——那就是他与拉曼纽尔相遇的契机。
当初还只是身为埃尔伯家族的少爷的拉曼纽尔无意间走入贫民窟,身上佩带着众多饰物的贵族少爷遭到了贫民窟内众人的眼热,被众人围困攻击,甚至想要折断拉曼纽尔的手脚以此向埃尔伯家族讨要天价的赎金。
只不过,在拉曼纽尔陷入绝望之际,有一位贫民窟的银发少年从众人围攻之下救下了他。
因此,那个人才可以获得拉曼纽尔的青睐,成为了他所信任的副官。
贫民窟的众人大都灰头土脸瘦弱不堪,只是看外表难以辩清谁是谁。银发稀有,拉曼纽尔只能记得住那一天即使是脏乱也盖不住的银发,于是拉曼纽尔一直认为救下他的就是艾德利,艾德利也向来如此自诩。
只是有一天,艾德利在出游的时候撞见了年幼的伙伴,曾经埋没的事迹即将水落石出,包括……艾德利曾经杀死了那个拉曼纽尔的救命恩人并且冒认的事实。
在决定背叛拉曼纽尔的那一晚,艾德利想了很多很多,最后,多年的压抑与扭曲将他内心的野望完全唤醒。
只要成为了贵族,只要知道他出身的人全部死去,他就是……天生优雅华丽的贵族。
他接下了公爵加拉赫的邀请,开始着手布置自己的势力,拉曼纽尔这个所谓的执政长根本就不会怀疑他的行动,还傻乎乎地将给予他便利。
于是,艾德利布下了天罗地网,决定还给拉曼纽尔最隐秘的死亡。
可,精心筹划的布置失败了。
此刻,艾德利自脖一下的身体没入水中,死亡的威胁笼罩心头,让艾德利的呼吸难以顺畅。
他的人生……到此为止了吗。
飞扑而至的箭镞上寒光凛凛,夹着宛若游龙绞杀猎物的狠厉。
“长官大人……”
站在一旁的士兵傻了眼,他不知道为什么带着执政长腰牌的长官要对艾德利设下杀手,但是身为士兵的天职让他下意识地听从执政长的命令。
艾德利几乎是被铺天盖地的杀意盯死在原地,漫去的河水被先前关闭闸门的命令所阻断,河流的流速也无法将他僵硬的四肢带动。
箭矢在眨眼之间就已经直冲他而来,尖锐的顶部贴上他的眉心,再下一刻就要贯穿他的致命之处。
然而就在此时。
“嚓!”
城墙内壁上斜插着无数火把,影影倬倬的火光将河边照出明暗不一的光斑,就在那摇曳的暗影一侧,于夜空之中,巨大的镰刀携带冰雪之势乍然而至。
镰刀最弯曲得呈垂直之势的地方将横击的箭矢死死卡住,卡出的那个地方恰好是镰刀刀柄与刀刃的结合部位,快速而疾然的架势并不会把箭矢的木制结构折断,反而是连着镰刀横斜的一个方向向左上角带出。
就在箭矢被镰刀带走,位于艾德利面门的左上角稍稍一段距离再被锋利的刃面砍断。
艾德利的眉心被箭镞戳开一点,流出殷红的血迹。
谢尔登放下了弯弓,眸中冰冷一动也不动地凝望着突然乍现的镰刀身影,手按在剑柄之上随时可以出鞘。
身披黑色暗袍的女性肩上扛着与之身形完全不符合的镰刀,无神的双眸像是目空一切,她的双脚踏在向另一侧流淌的河水之上,卷起的浪花将她的长靴拍湿。
“艾德利,你的任务失败了。”
艾德利浮在水面,水浪在他的身上拍击,飞起的水流将他染血的眉心冲净,只留下浅浅的一层粉肉。
蓝宝石的拐杖仍旧握在手心,这是他仿照拉曼纽尔蓝宝石短刀所制作的拐杖,用以去保持他那微小的自尊心。
站在谢尔登身侧不远处的士兵眼睛都瞪直了,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突然出现飞在半空的勒诺,身体却止不住朝谢尔登那边靠近了一些。
“长、长官大人。”声音也是止不住的颤抖。
谢尔登轻声对士兵说,却一直关注着勒诺的动静,“去清场,还有时刻注意着艾德利的动静,跟着他。”
勒诺的眼睛这才轻轻转动,目光落在转身跑走的士兵身上,转动间又落在谢尔登的身上,同样说道,“艾德利,你不要辜负兄长的信任。”
加拉赫给予艾德利的任务,不止击杀假王和格伦执政长两项。
艾德利闻言一动,向着勒诺的身后缓缓游去,手摸上了谢尔登对岸的泥土,哗啦的一声他从河中走出。
眉中心伤痕失去水流的清洗缓缓流出血液,长期浸泡在水中带来的失温让他大脑有一些发晕。
但是脑中唯有一个想法——耻辱。
被架在死亡之巅的屈辱与羞耻埋没了他的所有感受。
艾德利向后望去,骑在马上的金发假王与立于水面的黑袍勒诺遥相对峙。
他的十指蜷缩进掌心,咬牙之间,艾德利拖着自己沉重带水的步伐尽快远去。
现场一片沉寂,二人将目光放在对方的身上,在无言之中达成了隐晦的共识,若是他们之间的战斗开始,那么一定会殃及附近之人。
谢尔登不希望士兵被无辜卷入死亡的阴影之中,勒诺也不希望实行自己兄长计划的艾德利就此死去。
面对面间,谢尔登开了口。
“勒诺。”他手上长剑出鞘前铮出一声清脆的嗡鸣,“你就是勒诺·巴布吧。”
勒诺闻言,藏在宽大黑袍中的头微微轻点,但还没有点到一半,就被谢尔登的下一声打断。
“不,我说错了,你应该是勒诺·埃迪,莉娅的生母。”
许久未曾听闻的名字却分外熟悉,勒诺早就被遗忘了的生前的记忆翻涌而上,让她的双眸也点上了一点亮丽的神采,挺直着自己脊背的勒诺浑身一僵,她的眼前好像看见了明眸皓齿的女儿。
“我……你……你认识莉娅?”就像是完美的机器沾染了人性,她如同尖刀一般的气质渐渐消弭。
冥冥之中,好像有隐形的束缚被折断。
勒诺的反应落在谢尔登的眼底,让他微微有些吃惊,却是在表面仍旧浅笑。
“莉娅加入了我的一方,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你的敌人?”勒诺喃喃。
“没错,她记挂着被舅父杀害的无辜的母亲,在我的一方,为杀死加拉赫·巴布而做出自己的努力。”谢尔登下了马,短靴踏在地面上发出轻响,手里持着剑向河流走去。
“但是,她好像不知道被她记挂着的无辜母亲被自己的杀母仇人所驱使。”
“北部……”勒诺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北部的叛乱是你——”
“没错,达米塔已然赴死。”谢尔登也不惧勒诺的反应,或者是不惧加拉赫知道北部发生的事情。
夜晚还未过去,巴威雅的兵力在西恩的收拢之下发动急攻,竟是已经将最近的城池收入囊中。
勒诺扶着额头,复杂的心绪在心底沉淀,让她稍稍缓和了一些自己的心绪,再次抬起头望向谢尔登,手中的镰刀缓缓松下,已经没有了攻击的意味,“虽然我与达米塔存在夫妻之实……但是我们之间并没有夫妻之名,我仍旧为勒诺·巴布。”
随着她的话越说越久,她脸上的青筋暴起,仿佛在忍耐着急剧的痛苦,口中的字也咬着牙勉强吐出,“我……身为已死之人,却是一直被加拉赫所掌控,所做出一切……身不由己。”
“我是无法被杀死的,只有斩断我的小腿才可以抑制我的出现……我的弱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加拉赫·巴布的心脏。”
勒诺说着,突然仰天爆出一声长啸,再次低头之时,眼中方才浮现的神采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暗沉的死寂。
手中松开的镰刀再次紧握,她好似忘记了方才的所有记忆,语气变得冰冷,“破坏兄长计划的人,身为假王的你必须死去!”
镰刀高举,勒诺的双腿向前迈出,卷起的层层冽风疾往。
谢尔登瞧见了勒诺截然相反的反应,心中有了衡量,短靴靴底燃起火光明灭,他飞身而去,以剑柄抵住劈来的镰刀,右手持剑飞速下劈。
他此时已经位于河面之上,火光为他的浮空而加持。
“砰砰!”
火焰与黑雾在河面之上撞击铿锵,勒诺的心不静,她的刀不稳。
在下一轮交锋之间,谢尔登左手剑柄,右手长剑合力夹住了勒诺前击的镰刀,在勒诺平淡宛若塑像的神情之下,谢尔登撬飞了巨大的镰刀。
不需片刻,疾速之剑横斩勒诺的小腿处。
小腿被劈砍而散,黑雾笼罩勒诺的身影,勒诺脸上的表情是最后被黑雾淹没的。
谢尔登因为攻击的原因与勒诺离得极近,他望见了勒诺的表情——那是一种在无尽的禁锢之中瞥见解脱希望的期冀。
谢尔登闭目,“加拉赫啊,你的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