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湿气腐朽的灰黑色石砖砌得满满,伸手摸上去甚至还能感受到正在生长着的湿润青苔,铁链在空旷的场所晃响。
这里没有窗户,是任何阳光都没有办法照射进阴冷湿暗的地方。
也许,这里是地下。
芬贝亚双手握上了冰冷的栏杆,粗重的铁链在他的身旁摇晃,他将自己的头从栏杆的间隙中试图挤出去,想要呼吸到外面的新鲜空气。
但是等他的脸部两侧都被栏杆挤红,他呼吸到的还是那种阴湿腐朽的气味,目之所及还是黑暗无光的牢狱。
“咕咚!”
一声震响,栏杆外还有一层的铁门被打开,毫不掩饰的脚步声踏响。
芬贝亚当即一缩手,啵地一声离开了栏杆的间隙,翻滚着跑到牢室的最里侧,和所有被抢走的孩子坐到一起,将自己的头埋进竖起的膝盖间掩饰脸上的红痕。
“二十七号,出来。”
走进的男子冷漠地叫了一声,随即,坐在芬贝亚左侧的孩子呆滞而麻木地站起来,走到栏杆的铁门处,一声不响地就从打开的铁门走去,跟随着男子的脚步。
随着咔的落锁声,男子与二十七号的身影以及声音都再也不见。
二十七号不是那个孩子的名字,那是将他们从父母间抢走的那伙人给他们强硬定下的编号。
“二十七了,到二十七了,很快,我也要被带出去了。”排行第三十的孩子哭出声来,他的眼中看不见任何的希望,是惊恐与畏惧占据了大部分。
从第一天开始,每天吃中饭的时候都会有人把第一号到之后的号数一一带出去,而之前带出去的孩子一直都没有回过来。
大概,是像他们的父母那样死去了吧。
“我不想死。”说话的正是第二十八号,明天她就被带出去送死,她咬着唇,尽可能地让自己快要发狂的大脑冷静下来,“我父母死之前,告诉过我,让我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
“九十,你好像很冷静。”坐在芬贝亚身旁的人听着对面二十八号和三十号的人在哭泣,他拍了拍芬贝亚的膝头,笑着说。
九十号,正是芬贝亚的编号,他是这里的孩子中最后一个被编上号码的人,自然……也是最后死去的人。
“五十五,你想说什么。”芬贝亚稍稍抬头,就看见年纪较长的五十五号对他笑了一笑。
五十五:“没什么,不过是觉得九十你很幸运而已,可以活下去久一点,尽可能的久一点。”
但说着,他突然话锋一转,“不过,这真的是幸运吗,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消失不见,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肮脏的地方苟延残喘。”
身材颀长的五十五号舒展了一下他修长的四肢,“说不定,第一号才是最幸运的人。”
“幸运……吗。”
芬贝亚抬起手,看见的是自己手臂上被人烫出的烙印——九十。
“九十!”
在芬贝亚和五十五攀谈的时候,二十八和三十似乎和附近的人达成了什么协议,二十八走过来,她的面上还带着泪痕,但是眼中坚定之色不移。
“你想要逃出去吗。”二十八问,又在下一刻替芬贝亚回答,“你一定想出去的吧,毕竟你的脸上都有着那样的痕迹。”
芬贝亚没反应得过来,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刚刚因为陷入栏杆缝隙中印出的红痕,“可是我们没有出去的办法。”
“我们可以砸晕明天来喊我出去的人。”二十八说,“然后让你逃跑,你是九十,不会引起他们太大的注意的,等到我们大家跑出去之后,会掩护你的行动。”
“我们的性命,就交给你了,九十号!”二十八的眼中带着交付的信任以及濒死的希望。
那一天晚上,他们没有食用任何来自牢房外的食物,因为那些食物只会让他们陷入深深的睡眠之中。
抵住腹间带来的饥饿,他们真的砸晕了来牢房领人的男子,所有的孩子都朝着铁门挤去,紧接着一哄而散。
他们的心里知道,自己一定会被人抓回来,只要……只要让九十号跑出去就好了。
当芬贝亚从自己找到的暗道楼梯一步步向上爬,被关押之后的第一抹阳光重新照到芬贝亚的身上。
“原来,关押着我们的真的是地下啊。”芬贝亚这样想着。
他不敢松懈,就要抬起自己的双腿朝外跑去,阳光沐浴在他的身上,他的心情因此飞扬。
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的,找到援助,回去拯救大家!大家都不会死,包括那要在今天死去的二十八号!
“找到了。”
成年男性浑厚而低沉的嗓音骤然在芬贝亚的耳边响起,将芬贝亚跃动的心兀然紧掐,他浑身上下的血液状似逆流。
紧接着,芬贝亚的背后一痛,他的身体被他人一脚飞踹而去,脸上、手上、身上都被摔倒的土地石块而摩擦出狭长的伤口,他的大脑嗡嗡作响。
下一刻,他的后脑勺就被他人的长靴踩上,来者似乎看见了芬贝亚手臂上刻出的烙印,“难怪,原来是九十号。”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芬贝亚永远不会忘记,是拐者的领头人,那个银发的家伙!
有另外一人对着银发的人恭敬说道,“大人,我们会把九十号送回去的。”
“不,把他留下来,让所有人都看看逃出去的后果。”轻描淡写的一句,就决定了芬贝亚后来几天的命运。
回忆渐渐收拢,芬贝亚止住了声,他想要把自己的手蜷缩成掌,又慢慢松开,“我记得那里,那里有着红色的像血一样的沙石。”
那样的沙石膈入他被人踩着脑袋向下挤压的脸部,在他有限的视线里,他只能看见血一样的红色。
拉曼纽尔罕见地有些沉默,过了很久才缓慢地说道:“格伦区内发生了很多这样的灭门惨案,本来是在很久之前发生的,但是通过重重的审批和上报,直到前几天才呈到我的案上。”
“冕下。”拉曼纽尔转头,“你之前不是问我,被追杀之前发生了什么特殊的事件吗。”
迎着谢尔登的视线,拉曼纽尔点头,“我正是在追查连环灭门案。”
“这么说的话。”芬贝亚说话有些急促,他甚至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续咳了好几声之后他才说,“执政长你也会为了我们,让艾德利付出代价的对吧!”
“我……”拉曼纽尔看见芬贝亚翠色的充满希望的眼睛,他心底里对艾德利背叛的深究之意缓缓消失,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
“当然。”
杀意浮动,那是拉曼纽尔先前二十五年的生涯中从未体验过的感受,那种……想要让艾德利付出九十个家庭破碎的代价的冲动。
芬贝亚的眼中亮光荧荧,他握住谢尔登的手,“哥哥,我提供的信息可以让你们找到艾德利吗。”
他能听见拉曼纽尔对于谢尔登‘冕下’的称呼,他只能听出称呼中的尊敬,但是并不能准确地认识到这个称呼背后代表着什么。
他想要用更亲近的称呼去喊谢尔登,因为那样对方对他来说实在是过于温暖了,好像使用更亲近的称呼就可以汲取到对方的温暖。
谢尔登思量,“红色的沙石,拥有广袤空间的地下。”
他抬起头,扫视了一眼他们身处的这座坐落于巷道之中的二层矮房,“以及,拘禁芬贝亚的场所。”
“芬贝亚之前说的地下,那里一定很潮湿。”谢尔登说。
“是有湿气。”芬贝亚点点头,“但是……地下一般都很潮湿吧?”
谢尔登摇摇头,“我说的潮湿,不是空气中的湿度,而是咿浓哪河的湿度。”
他扬起了手,将自己的衣袖展现在拉曼纽尔和芬贝亚的眼前,“我先前在伊浓娜河里入过水,衣服干了之后上面浮起一片片青蓝色的碎点。”
果然,如同谢尔登所说,白色的轻装上仍留有青蓝色。
拉曼纽尔记起来他们因为躲避豺狼而入水的经历,那个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要就此死去,他不禁心头有些谄谄,想要举起自己的衣服也看看谢尔登所说的青蓝色。
举起之后却望了个空,望着自己干净的衣服,他才想起来自己换过了衣服,又掩饰着把自己的手缩回去。
“他们一定没有心情给芬贝亚洗漱,”谢尔登指向另一旁芬贝亚换下的衣服,凶徒又怎么会给阶下囚洗漱呢。
“我在芬贝亚染血的衣服上,勉强辩清了一些青蓝色。”
“那些孩子被关在咿浓哪河附近的地下?”拉曼纽尔尝试性地做了总结,得到谢尔登赞赏的目光,他的胸膛不禁更加骄傲地挺直。
“再加上艾德利的控制欲,以及拘禁芬贝亚的此处,那地下的空间一定就是处于中心城的咿浓哪河河畔。”谢尔登补充着说道。
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笃定,“现在就要看哪里拥有红色的沙石了。”
“红砂?”
一道声音从门外响起,汤得到消息之后急匆匆地赶来这所谢尔登身处的小屋,在门外他能听到谢尔登的声音,就下意识说着。
“汤。”谢尔登望见了汤,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是的,冕下,汤来了。”汤微微低头,进行恭敬地拜见礼仪。
再然后他跨步进了小屋,“红色的沙石,我听艾德利说过。”
“艾德利他需要很多很多红砂,并且将红砂当成是珍贵的宝物。”
拉曼纽尔皱眉,“红色的沙石那么特别,如果存在的话,我应该也会听闻。”
汤否认道:“不,那并不是天然存在的,而是由人的鲜血后天染成的。”
此语一出,芬贝亚只觉他曾经被红砂膈入的脸颊滚烫无比,从一到二十七被带走的孩子一一浮现在他的眼前。
“大家……都是因为那样的红砂死去的吗。”
他的声音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