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贝特的行踪,他应该是去到了城西附近,城西那边适合大规模人手藏匿的——就是这里。”
细瘦的长棍被谢尔登夹在手里,啪的一声敲击在地图的某一处上。
“农场。”
城西的地方很宽阔,草地也十分肥美,有很多商人或者富户都会选择在那里修建农场,,因此城西的农场更有很多处。
长棍被折起随意放在桌上,谢尔登的身体披着坚硬的铁甲,他凝眸望去,“阿蒙森,军队那边都准备好了吗。”
“是,只要冕下你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可以立刻出发。”
拉曼纽尔负责寻常街道的救援工作,在人口最密集的城中身先士卒,于是谢尔登当即决定亲自前往城西将藏匿于农场的艾德利诛杀。
“阿蒙森,这一场,说不定是一场艰难的战斗。”谢尔登意味不明地说,他也许借对阿蒙森说话的借口对自己说着。
“……是,冕下。”阿蒙森的声音兀然低垂,他有很多擅长刑罚的同伴都投靠在艾德利的麾下,甚至在谢尔登帮助拉曼纽尔重新掌握执政厅之前就已经出逃,那些同伴都是与阿蒙森一起长大、一起接受训练的好友。
对于阿蒙森来说,不管是先前还是如今的做法都已经让他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谢尔登蓝眸泛光。
战斗的艰难不在于是否要将自己的性命也摆放在易碎的玻璃之上,或者是随时都有可能坠下万丈深渊的无边悬崖之上。
而是……如何能让自己这一方的伤亡减到最轻。
对于谢尔登来说。
——每一场战斗,都是艰难的。
“下一次地动,我不会让它再次出现。”谢尔登套上护腕,将自己的长发重新束好,金色的发尾一甩,挺拔的身形迈出执政厅的大门。
阿蒙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过了数个眨眼才跟着谢尔登方才走过的脚步走出去。
这场地动不是意外。
阿蒙森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不管是之前归于艾德利时听进的闲言碎语,还是先前谢尔登透露出来的口风。
垂下的手兀然抽搐,阿蒙森用左手瞬间握紧右手的手腕。
……自己到底之前做了些什么啊。
谢尔登的余光瞥见了阿蒙森郁愤的脸色,垂眸不语。
他在之前就已经说过了,对于有良心的人来说,活着比干脆利落的死去还要痛苦。
沉沉的夜色之中,东面的天空被喷上了丝丝金橙色的霞光,似有初日方升。
农场内,身上挂着刻有‘艾德利’字体铭牌的叛兵从帐篷中钻出,他抬起手擦了擦自己仍处朦胧的睡眼。
突兀地,他的肩膀被自己的同伴在身后大力地拍打,让他骤然一缩自己的身体,下一刻就要趴到地上去。
那同伴哈哈大笑,肆意地取笑叛兵,“不是吧,你怎么这么不禁吓。”
叛兵见到是自己的同伴才松了一口气,“我不想的,只是昨天地动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我心里还惴惴不安呢。”
同伴听到叛兵无意的吐槽,他脸上的笑容却是突然间僵住,过了一会儿才点头称是,“的确,我没有想过艾……”
他想要说出艾德利的名字,但是在吐出一声音节时又将整个名字吞回腹中,“……所说的大业就是指这个,这实在是太残忍了。”
“残忍?”
同伴仔细地扫视了四周,见到没有一个人观察着自己这里的谈话,他招了招手,示意叛兵往自己的嘴边靠近一点,才用气音缓慢地吐字。
“我出去看过,外面死了很多人,都是手无寸铁的民众。”
叛兵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否认道,“不,不可能,艾……总之,是不可能这么做的。”
他和他的同伴关系非常好,也同时接受了艾德利的招揽,虽然身份低微只能接触到一些搬搬抬抬的东西,甚至是所谓的大业也是昨天在搬运红砂的时候听见的。
叛兵在下意识否定之后才回过神来,兀然抓住同伴的手肘位置,“那我的母亲!她一个人在家里很危险。”
他的力气很大,几乎要将同伴的手肘抓住一节节青紫色。
“早就知道你会这么紧张伯母。”同伴一副早有预料的样子,“我现在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和你闲聊。”
同伴微微侧首,灰茫茫的双目里闪过亮光,“出去吧,我们逃走。”
叛兵紧握同伴的手顿时松开,他目露震惊,“你在说什么。”
叛兵松开了他的手,但是同伴一瞬间又反握住叛兵的手,“你在乎伯母,我也在乎我独自在家的妹妹,我们一起逃出去,去救我们的家人。”
“现在拉曼纽尔执政长和艾德利长官已是两股势力,身为投靠艾德利的我们如果擅自跑到艾德利长官的控制范围,那不管是哪个势力都会追杀我们,那我们就死定了!”
叛兵甩开同伴,因为甩手的动作挂在他腰间的铭牌被手臂上的护甲一勾,当即掉落在地上。
“那你就不管你的母亲了吗!”同伴一把拽住叛兵的衣领,身高的优势令他轻而易举地就可以将叛兵不得不踮起脚来。
无比之近的距离可以让叛兵将同伴眼中的情绪与波澜看得一清二楚。
他刚刚对于自己死亡的畏惧缓缓消减,翻涌上脑间的更多是对于至亲的担忧。
叛兵义正词严的声量降低,他垂下头,下巴能碰到自己同伴早已变得冰凉的手,“我和你一起出去,我要……我要回到我母亲的身边。”
另一边。
“报告!这一边没有发现踪迹。”驾马而来的士兵在老远就向谢尔登说出的位置大声报出了自己的探查所得。
“报告!这一边也没有发现敌方的身影。”
谢尔登轻拽缰绳,将因为大声报告而略微骚动的马匹安抚下来,垂下的眼睫毛将眸中的神色遮掩,让人看不清他的心中所想。
另一只手上握着的银质铭牌早就被他手心的温度所温暖。
他吐字清晰地缓慢说,“再探。”
阿蒙森拽动缰绳,他所骑着的马匹马蹄轻踏,载着他往谢尔登的方向靠近了一点,为了避免身周的士兵听到他的话影响军心,阿蒙森特意压低了自己的音量。
“冕下,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这里的农场有很多,需要的时间也很长。”
清晨的旭日初升,亮白的光照在谢尔登的脸上,金发甩动间,他稍稍昂起首望向自己身前辽阔仿佛无边的草原。
为了保证探查结果第一时间传递到谢尔登的位置,并且方面谢尔登指挥,谢尔登率领着军队的主力留守在城西的最靠近农场的街道上,并且派出专职是侦查的士兵驾快马去各个方向探查。
但是,就算是中心城的城西,占地面积也是非常的广阔。
谢尔登望着前方,握着缰绳的手缓缓收紧。
如果能一览全局的话,就可以找到艾德利的所在了。
右手因为收紧,手背上的皮肤顺着肌肉的分布而拉开,上面除却谢尔登之外无一人可见的太阳印记也因此稍稍扭曲。
他现在的力量……可以升上高天吗,就像是当初以太阳祭司希里斯的身份在庄园圆塔上飞落杀死多姆一样。
不。
谢尔登左手松开铭牌,由自己的左手食指勾住铭牌的绳索,似是掩盖一样将自己的右手手背覆盖在左手手心之内。
那样做实在是太冒险了。
到底应该怎么做呢……引蛇出洞吗。
“报告冕下!有发现。”探查兵驾马急速奔驰而来,马蹄快速前进而发出的震天响声盖不住他的大声叫喊。
他不仅仅是一个人,而是两个探查兵驾马同时奔到谢尔登的面前。
经过长期的日复一日的训练,探查兵十分娴熟地从高大的马背上滚落,但从马背上下来的并不只是他一人。
另外一个被麻绳所束缚,看起来是被人打晕而陷入昏迷的成年男性像个麻袋一样被探查兵带落,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同时而至的另一名探查兵也是相差无几的动作。
二人同时单膝跪地,其中一名大声向谢尔登报告:“我们在其中一个地方发现了这两个人,他们的身上有着叛变者艾德利的腰牌,相信正是其麾下的叛兵!”
同时奉上的还有从叛兵身上缴获的银质铭牌,那块新铭牌一入手,就能感受到与先前在贝特身上找到的铭牌一模一样的材质与雕刻技艺。
“没错,应该就如同你的推测一样。”谢尔登收了铭牌,点头示意。
“我们只是用手刀击晕了他们,不过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时候醒来了。”
探查兵的话音未落,地上被捆绑着叛兵中,长得更高的那人发出一声低吟,他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用头抵住生长着青草的地面尝试抑制住自己的头晕。
等头上的晕眩稍稍减退,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姿态身处于什么的位置的。
他偏转视线,就看见了坐于高头大马上的金发之人。
下照的阳光仿佛为其晕开了一片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