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今日之恩,长宁没齿难忘。就怕将军闯了我家后院的事传出去,人家说将军没规矩呢。”
“那些个虚名我不在乎,你没事就好。”白楚熤说着忽而想起了什么,身子微微前倾:“你应该问,我轻车熟路跑去绾清院有没有人起疑。”
“啊?”
两人对视好一会,荣长宁突然掩面笑了出来,像是花枝在风中轻颤了两下,弯起的眼睛活像是月夜星空似的斑斓溢着流光。她笑得真切,与往日的不苟言笑大有不同。
虽然白楚熤不知道是自己的哪句话逗笑了她,可就是打心底喜欢看她这样笑。荣长宁端着茶盏轻声问了句:“你我一清二白,将军却说得像是苟且一般见不得光。”
白楚熤跟着笑到:“是我不对。”
他望着她,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了地,拿出事先备好的帖子递给荣长宁:“你没事就好,这是秋猎的帖子,先前说过的。你若是愿意去……”
荣长宁伸手拿过案前的帖子,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看着白楚熤:“当然愿意。”
“好!那我……那到时候我还来侯府接你。”
“嗯,好。”
两个人别别扭扭扭扭捏捏的,对视不久又急着闪躲挪回自己的目光。
“将军许久没有提你的楚儿表妹了。”荣长宁不清楚白楚熤与岳楚儿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致使两个人到现在都没有多说一句话,怕白楚熤忘了他对岳楚儿还有过承诺,故意提醒着他。
白楚熤垂下头:“也没什么好提的。”
“最近你们两个怪怪的,从前你可是三句不离你的楚儿表妹。”
“你这小没良心的,既然看出我不愿意提,为什么偏要提呢?”白楚熤忽而抬头皱着眉峰十分严肃的看着荣长宁:“走了,真是的。”
荣长宁坐在案前一头雾水,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了,站起身目送他走到门口,正看着他的背影出神,忽而又背对着自己抬起手:“明个见!”
荣长宁拎着帕子忍不住勾起嘴角,仿佛刚才绾清院惊心动魄的一遭全部化为乌有。
小冬跟在身边提醒到:“小姐,世子该回来了。”
“走吧。”
阿若回来了,等他得知府上发生过的一切,不知道会是何表情。或许会冲到姚姑姑尸体上多补几下,或许会抱怨父亲故意偏私。
父亲确实多有偏私,不过荣长宁也不那么在乎了,因为自己的目的已然达到了。
这些年来父亲暗地里风流韵事不断,这时候逼死徐姨娘,等着母亲三年丧期过了,指不定又要冒出什么孙姨娘赵姨娘韩姨娘。
他们进了侯府,守本分的还好,若是不守本分的一样要看阿若不顺眼。荣长宁又何必多折腾这一遭?
她要的,是揭露徐姨娘的狼子野心狠毒用心,是要父亲打心底对母亲的愧疚,要父亲彻底的悔过。
荣长宁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只要自己一口气在,徐云翘就别想过得安稳。今天的结果正是荣长宁所预料的,也是她诸多打算中最重要的一个。
白楚熤走了,荣长宁的脸上再见不到笑颜。
她回到绾清院与长姐解释了来龙去脉,讲了自己将林姑姑带回绾清院后如何设计接近岑姑姑,如何取得徐云翘信任,如何一次次激怒她刺激她甚至是欺骗她,逼得她乱了方寸跳了脚,憋出个大事陷害自己,再同林姑姑反推一把。
这会的荣长宁沉着得像个老者,说的每一句话先前所做的每一个打算都叫荣苓意想不到。
送走了长姐,荣长宁便着手归置自己的院子,打算从侯府各处抽调些粗使,再叫林姑姑和小秋从外面挑些好的回来。
等着杨管家把从麓笠院取来的东西送到荣长宁手上的时候,荣长宁打开手边的白锦盒,里边是府上用的小印。荣长宁摆弄着这四四方方的小玩意,问到前面的林姑姑:“姑姑,岭西老宅我早替你归置好了,凭着那个不大不小的茶庄还有你的本事,再把家兴起来也不算难。何时动身全凭你。”
林姑姑坐在荣长宁对面迟迟不说话,好像目前的一切并非自己真正想要的,荣长宁好像也看出她心中所想:“还有什么,你尽管说。”
“奴婢斗胆问一句,有话要说的可是二小姐你?”
荣长宁被戳穿了心思,含蓄的垂下了眼,将小印放回到锦盒里,纤长的手指落在了桌面,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桌面:“姑姑果真是七巧玲珑心。”
“二小姐如此神通,替奴婢赎回老宅,奴婢自无以为报。就算以工抵债,算算奴婢在小姐身旁做工该要做到命绝才算两清。所以,二小姐有话不妨直说。”
“我要你做我院里的掌事姑姑。”荣长宁认真的抬眼看向林姑姑:“还要辛苦姑姑你查侯府过往账目。”
“查什么呢?”
荣长宁想了一会回答:“我也不知道查什么,但一定会有哪里不对。就从……十年前的帐开始查。”
“十年?!”林姑姑以为自己听错了,瞪圆了眼睛问:“十年啊!二小姐,时过境迁,十年前的东西能查到什么?侯府收支巨大,有些账册几乎三五年一毁,十年……实在太过夐远,就算是剩也剩不下什么细枝末节了。”
“……”荣长宁也知道这不大可能,随后想了想又说:“那就五年,五年前就从主院和麓笠院查起。”
五年以内的帐也不是小数目,若是像没头苍蝇似的这扑一下那打一下,单一页一页的看也要看上一年,林姑姑上身微微前倾认真的问到:“小姐到底想查什么?”
既然信了她打算用她,也就不能不坦白。荣长宁抬眼示意小冬,叫把那几个送东西的下人带出去,屋子里就剩下自己与林姑姑的时候荣长宁才对她说到:“我母亲永禄公主去得蹊跷,十有八九与麓笠院脱不了干系。事关侯府上下,遂不能惊动圣上更不能传出去风声。”
“所以二小姐之所以摆麓笠院一道,为的就是拿到管家权,查什么好方便些。”
“没错,先前我想找些什么看些什么总有人故意阻拦,现在再没有谁能拦住我了。从荣蘅出世以后母亲的身子愈发颓弱,直到五年前大病一场,自那以后就再没起来过。时间这么长,想必有人想做也会筹谋得十分周密。”
“会不会是公主真的病了一场?”
“不会!”荣长宁坚定的反驳:“母亲去前说过的那些话……这件事绝不简单。”
林姑姑点点头,她早知道其中事情并不简单,荣长宁不说她便也没问,如今两人坦白,倒是叫林姑姑大吃一惊。先前怎么也想不到,看似娇弱的徐云翘会有谋害公主的胆量,但人不可貌相这个道理林姑姑也是从十七岁那年便悟出来了。
谁让荣长宁分文不取二话不说就将岭西老宅的契书交给了自己?林姑姑答应到:“奴婢明白,二小姐有恩于我,今委以重任奴婢不敢推脱。只是……五年着实太久了,奴婢只能尽力而为。”
“目前我也只想到了这样一个笨法子,其余的,再做打算吧。”说着荣长宁将院里主事的信符递给林姑姑,林姑姑伸出双手接过,像是接过一块石头般沉重。
托徐云翘的福,绾清院里的耳目杂草顺带着清理干净,徐姨娘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像荣芯一样困在院子里不得出。
她自然是恨不得嚼碎了林姑姑和荣长宁的骨头,可她现在只能坐在自己房中听着外面蝉鸣。
也不知道荣长宁是从哪里找了个婆子进院来伺候,长相丑陋身材粗壮,但是一条胳膊就比得上徐姨娘的腿根,看着就叫人觉得可怖。
那婆子端着晚饭从门口走进来,硕大的影子印在地上:“姨娘,用饭了。”
原本还在发呆的徐云翘当即一个激灵反应过来:“你叫什么?”
“回姨娘的话,人都叫我庄婆婆。”
“我问你,外面情形如何了?”
“外面一切安好。”
徐云翘扬着下巴瞪起眼睛,明显不满意庄婆婆的回答,庄婆婆只好再问:“姨娘想问什么?”
“姚姑姑呢?!”
“姚姑姑不是被乱棍打死了吗?”庄婆婆将碗筷摆在案桌前:“奴婢得知要来伺候姨娘,便替姨娘过去老远的看了一眼。我到的时候人正被装进木桶里,打算运去城外乱葬岗。后背血肉模糊,打烂的肉碴和衣裳粘在一起,远远看上去血肉模糊红红一片。临到断气眼睛都没闭上,不知道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
被她这么一说,徐姨娘满脑子都是姚姑姑死不瞑目的惨相,看着眼前饭食更是无从下手,庄婆婆放下了东西行了礼转身出去。
门被关上,大门也落了锁。
眼前灯里的烛芯长了,没有人挑便开始渐暗。徐姨娘只好自己找到剪刀打开灯罩,就在灯罩打开的一瞬,窗外一阵风刮过,直接吹灭了烛台。
大风撼动梳子沙沙作响,吓得徐姨娘“啊——”的一声扔掉剪刀,回身钻进帷帐扯开被子蒙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