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错一言不发擦拭跟随自己半生的短刀,抬眼看一眼荣长宁后便不再说话。他这样的性子荣长宁早都习惯了,可荣蘅见了却觉得害怕,躲在荣长宁身边不敢上前。
直到荣长宁把他拉出来:“蘅儿,叫梁叔叔和婶母。”
“梁叔叔,婶母。”
梁错依旧头也不抬一下:“嗯。”
梁家的婶母见荣蘅有些害怕,朝他摆摆手:“你就是蘅儿?落座吧。大雪封了路,我还想着你们十九之前能不能赶过来了呢。”
“白将军护送,到也算一路顺遂。”荣长宁说话间眉眼透着喜气,自己却也没发觉。梁错只看了一眼,便知道白楚熤在荣长宁心里占几斤几两,只说一句:“白家的孩子,生得倒是挺像他爹的。”
“叔叔与白将军的父亲,是旧识?”
“谈不上,只见过面。”
见到梁错不愿谈这件事,荣长宁也不追着问,转眼瞧了瞧对面两家的孩子板板整整坐了一排,独独不见他们家小五。于是转头问:“婶母,你家小五不在?”
“她打出生便体弱,性子又顽劣喜欢到处乱跑。跟着葵姨到山里寺庙里修行去才算老实一点,年根下才能回来团圆一次。”
“她的病,可叫离家叔父瞧了?”
“瞧了,娘胎里带的,除了补和养也没什么其他办法。”
梁家二公子回房梳洗一同回来赶忙到荣长宁面前行礼:“长宁姐姐!许久不见,真的是你!”
荣长宁颔首作礼抬眼看看梁二公子:“这一年里你长高了不少,若不是旁人提起,我都没认出来是你。”
“刚才在街上我也瞧着人像你,可就是没敢喊出口,这是多巧的事啊?阿若呢?今年阿若怎么没来?”
“他勤于功课,便没能过来。不如年后你到皇城去看他,他见到你肯定高兴。”
“也成!对了,今日街上出手的人就是定北大将军统领皇城铁骑营的白楚熤吧?”一提到白楚熤梁二公子双目泛光,钦佩之情油然而生:“果然英雄了得,若非是他今日我可要吃大亏了。”
“知道自己会吃大亏,还不知道上报自己偷偷跑出去跟踪?”本是一句关心的话,可从梁错嘴里说出来,就显得冷冰冰的。
梁二公子当即闭上了嘴不敢多说话,荣长宁瞧他欲言又止便问了句:“你是老早就发现这些人有问题的?”
“我也是前几天才发现禹城多了这么几个人,他们的分开住在三条巷子,出门都像是订好了轮番出来。”
荣长宁点点头:“这么大个禹城,这么多官兵都不曾发觉多了七八个北塞人,才几日你就顺藤摸瓜给逮住了,也是年少可期。”
梁错看看荣长宁转回头去接着擦刀:“不指望他们兄弟几个出人头地,不给我惹事就算万幸。”
正说着话,白楚熤迈过门栏进来。
“诶!白将军!”梁二公子急急忙忙迎上去拱手到:“在下梁韬!”
白楚熤还礼,还没等看上一眼荣长宁,便被梁韬拉着衣袖朝旁边走去:“来来来!你坐我旁边!”
生怕自己儿子在外人面前没了规矩,梁错轻咳两下,梁韬这才反应过来放下白楚熤的衣袖。
梁错抬手将刀交给一旁小厮手里,亲自下来迎白楚熤:“白将军。”
“梁……”话还没说出来,白楚熤斜眼瞟到一旁正与梁夫人说话的荣长宁,脱口便是一句:“梁叔叔。”
“长宁一路有你护送,辛苦了。”
同北浔离家叔叔简直是一个口气,这一个两个的都像是荣长宁的爹一样,叫白楚熤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只傻笑两下:“哪里的话。”
“上坐。”
梁韬这才一把拉住白楚熤:“白兄这边坐!”
好在席上梁错没有像刚才一样冷着脸,抬手端起酒杯先敬白楚熤。
能叫梁错先抬手的晚辈,除了皇族,也就只有白楚熤了。可见梁错对白楚熠多有珍视,放下酒盏梁错便问:“老夫人可好?”
“祖母安好,只是时常盼着晚辈能完婚呢。”
白楚熤的话说得太过直白,荣长宁差点一口酒呛进鼻子里,小冬赶紧递过帕子,荣长宁擦了擦嘴角,转眼正好瞧见梁夫人在看着自己笑:“左右还剩下不到两年的功夫,老夫人就快得偿所愿了。”
“诶?这么说,长宁姐姐就快成婚了?”
荣长宁当即别过脸去,白楚熤接话:“是了,到时候还得请梁家弟弟到皇城走一趟。”
见到荣长宁低声不与,梁夫人朝荣长宁身旁凑了凑:“早先听说,白家长房就剩下老夫人和白家公子两个人了。”
“长房人丁薄弱,确实如此。”
“三房我不知道,若是往后你嫁过去,要小心二房的人。”
“为何?”
梁夫人笑而不语,像是知道许些荣长宁没有听说过的事情。可打从自己记事起梁夫人就没进过皇城,白家后宅的事又能知道多少?
荣长宁参不透,梁夫人不说自己也不多问。况且,往后嫁不嫁进白府还说不准呢。
府上灯火通明,这一晚竟像是过年一般热闹。
孩子们凑到一起总归是唧唧嚓嚓说闹个不停,白楚熤又不见外,更是把酒言欢。只是梁错依旧没有只言片语,想必离家叔叔,他显得太过冷淡。
最终酒席散却,梁韬都还是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拉着白楚熤要到书房促膝长谈。虽是有些冒犯,可梁错也不拦着,带着夫人回房任由晚辈们闹着。
走出门的时候,梁韬没站稳,一手扯倒了放花插的架子。
白楚熤眼疾手快接触瓷瓶:“你可小心!”
梁韬像个傻孩子似的拍手:“白兄好功夫!走!你我一见如故,不妨秉烛夜谈!”
“不是白兄不愿意。”白楚熤推脱到:“只是明日有要事得办,这会不宜再饮酒了。”
“要事?什么要事?我怎么没听说?”
“明日要上鹰嘴峰。”
“哦!”梁韬红着脸一边回答一边点头:“要去祭拜先摄政王夫妇……”
说着话,人就走到了门。梁韬抬手指着府门的方向:“白兄,你瞧见了没?”
四处一抹黑,除了梁府的灯白楚熤实在不知道他叫自己瞧什么,于是摇摇头:“什么?”
“那!就是当年先摄政王走过的路!他带着我父亲……”说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过穹关!渡大漠!兵临纥族王宫,血洗王族,一举灭了纥族全族!何等英雄!”
“你吃醉酒了。”
“嘿嘿嘿……”梁韬拍了拍白楚熤的肩膀:“你可知道先摄政王为何要灭纥族?”
白楚熤回答:“为了郡境翕然天下安澜。”
梁韬醉醺醺的摆摆手指:“非也非也!”随后凑到白楚熤耳旁,悄声回答:“是为了个女人,英雄难过美人关!哈哈哈……”
荣长宁走在一旁听着他胡言乱语,说得愈发过分,叫到一旁梁韬随从:“时候不早了,带你家主子回去歇着。”
“是。公子咱们快走吧。”
“白兄!那我走了!明日!明日我白酒设宴,你我再促膝长谈!”
白楚熤摆摆手示意他回去,耳旁也终于得了消停。几个人也终于得以朝别院走去,打算回客房歇着。
这会荣蘅都不知道打了多少哈欠。
“梁韬太过好客了些。”荣长宁解释到,白楚熤听了脸上不禁一笑:“是个热心肠的孩子。”
“梁叔叔本就寡言少语,适逢旧主忌日,难免伤怀。若是多有怠慢,你别介意。”
这话说得新鲜,白楚熤故意伸过头去小声问:“你怕我生气啊?”
“……”
见他一副无赖相,荣长宁倒是不想再理他,转身就要走。白楚熤一手拉住她的手腕,惊得荣长宁瞪圆了眼睛。
荣蘅小冬还有姜宁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道何为,最后还是姜宁反应过来拉了拉荣蘅和小冬的衣角,带着两人退到暗处再绕道回客房去。
见人都走了,荣长宁抬眼与之对视:“你又要干什么?”
白楚熤仰头看向远处灯盏,莫名其妙的说了句:“你心里有我。”
荣长宁当即刻紧了眉头:“你不是也吃醉了酒吧?”
听到这样的回答,白楚熠不知为何又长舒了口气,放开荣长宁:“罢了,早些歇着。”
说完人就要走,蟾光下的玄狐大氅显得有些落寞。荣长宁望着出神,心里一阵抽搐,最后还是忍不住喊了句;“那个……”
前面人停住脚步,回眼瞧了她一眼:“怎么了?”
“我刚刚没吃太饱,禹城街上也挺热闹的,可赶了一整日的路我不知道你……”
白楚熤脱口便是一句:“我不累。”
荣长宁看着他,又垂头扣着自己的手指:“那要不咱们去街上逛逛吧。”
少年咧嘴粲然一笑,于是赶紧折返回去,拉起荣长宁的手朝梁府大门走去:“事不宜迟赶快走吧,再晚些店家都要关门了。”
鹿皮靴紧倒腾了几下才跟上了白楚熤的脚步。荣长宁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白楚熤出来闲逛,虽说一路风尘仆仆早就累了,可这会跟在他身边倒觉得不是很疲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