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像小冬说的那样,白楚熤已经拔营,那再有不到一月左右的功夫便能回皇城复命了。
想着,荣长宁嘴角不由得向上扬了扬,却又很快落下,像是不想叫人知道她心里多高兴似的:“你把这个先收库房里去,在看看荷灯扎好了没。”
“诶。”小冬装好东西抱着满满一筐就要走,迎面小秋过来和小冬点点头推到一旁让小冬先过去,而后才到荣长宁面前:“小姐,侯爷叫你过去呢。”
“干什么?要请太医?父亲自己去请就好了。”
“说是有事要和小姐商量。”
荣长宁挑了挑眉,心里大抵明白是怎么个意思。家里这一年里请太医的时候太多了,怕落旁人话柄父亲不好再去。
得知自己与赵家女儿交好,便想叫自己私下里去请赵太医替荣蘅瞧病。荣长宁问到:“小公子病得如何了?”
“开始发热说胡话了,伺候的人说瞧着怪骇人的。徐姨娘也是走投无路,都开始求神拜佛了,还张罗着要去海慧寺做场法事。”
“嘁……”荣长宁忽而笑出了声,叫人摸不准她的意思,小秋问到:“那小姐是否要去主院看看?”
“不看了,就说我头疼的厉害,起不来身。”
“那侯爷若是叫了大小姐怎么办?要不要告诉大小姐一声?”
“不过是个风寒,徐氏天塌了一般嚷着要请太医。长姐最听父亲话,是得知会她一声。你去吧。”
“是,那奴婢先去了。”
这样看来,徐云翘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荣长宁抬起纤长的手臂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白玉镯从手腕上滑至手臂。
而这同时,荣长宁也有些担心荣蘅是否能受住。若是徐云翘还没有将此事与自己联想到一起,那可怎么办?难不成自己还要去提醒她?
再等一等,在等几日,她一定撑不住。
小秋照着荣长宁说的话去回了主院的人,荣川听过一把将手里的龟甲砸在了地上:“她真是这么说的?”
徐云翘摊在了一旁,双眼空洞的望向远处。她不再吵不再闹更没有哭,只是更加笃定了心中的揣测。无论荣川说什么,她都已无心再听下去。
姚姑姑过世当晚,荣长宁站在麓笠院那抹诡异的笑充斥在脑海。她暗自摇了摇头,看来就算是圣上的御医来了,也治不了荣蘅的病了。
最后,不等荣川叫她,她便失魂落魄的离开了主院,离开了永禄公主萧静珝生活过又终了一生的院子,也是自己最向往搬进去的院子……
中元节,皇城里摆了道场,白日里人去祭拜故去的亲人,黄昏去奉江放河灯。岔道口上都规整的摆放着几盘白馒头,原本各处人来人往,随着夜幕将至,渐渐趋于冷清。
荣长宁一整日都待在府上,哪里都没有去。带着小冬去祠堂翻出瓦盆,跪在祖宗牌位前烧着纸钱。
昏黄微红的火光照亮了荣长宁的侧脸,剪影落墙边。
门一直虚掩着,像是留给谁的一样。她慢条斯理的将纸钱扔进瓦盆里,眼看着它们一点点被火吞噬,化成灰烬落在垫在火苗的脚下。
小冬顺着门缝朝外瞧,看到了人影:“小姐,好像有人来了。”
荣长宁盯着火苗,头也不回一声不吭。终于听到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小冬看到徐云翘攥着拳头紧抿着嘴站在后面,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退出了祠堂,留着她和荣长宁独自呆在里面。
到了外面还便抬手叫过小秋:“去叫外面那些干活的散了。”
“诶。”
里面荣长宁面无波澜的继续烧纸钱,久久不闻徐云翘的声音,先问了句:“姨娘好硬气,见到荣氏列祖列宗,都不用跪的吗?”
也不知道是烟气熏的还是火光烤的,徐云翘的眼睛泛了红。纵然她满身都是不服输的倔强,却也还是跪到了荣长宁身旁的垫子上,直言问到:“是你吧?”
荣长宁将手里的纸钱丢进火堆:“好没来由的,说什么呢?”
“一定是你,蘅儿才会重病。”
“若是你怀疑,怎么不去找父亲告状呢?姨娘不是最会哭闹讨人心软的吗?诬告栽赃不是最为拿手的吗?”
“……”
荣长宁放下手里的纸钱,跪坐在垫子上,望着香案后的灵位轻舒一口气:“不如,我来告诉姨娘。你没有证据,没有理由说蘅儿的病与我有关。遂你不敢也不能贸然去找父亲。你怕他觉得麻烦觉得琐碎,觉得你无理取闹发了疯乱咬,仅因为你对我的恨,便要搅扰得家宅不宁。”
说着荣长宁轻舒了口气:“既然是这样,姨娘为什么还会怀疑到我身上?因为当初我的母亲就是这样病倒的,就算后来病愈也一直缠绵病榻,最后悄无声息的抽丝一般了却了此生。可能母亲确实薄命,不过最后她还是察觉出什么异样。于是我处处与你作对,寻医问药,翻查府上所有账目和母亲用过的药方。你害怕了,便唆使荣芯一把火烧了存账册的库房。再后来,我也病了一场,再再后来,蘅儿就病了。所以,你怀疑是我亲身试药试出了你对母亲用的手段?”
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徐云翘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怎么会将蘅儿害成这个样子?!”她拼了命的喊,却始终不敢动荣长宁一下:“你说自己不知道?荣长宁,你好好的侯府嫡女怎么偏学乐伶唱曲啊?!”
“是你觉得我知道。”荣长宁低下头,缓缓转眼,看着徐云翘着急愤怒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样子,鬼魅似的勾了勾嘴角。
火光下,荣长宁的笑迷人也可怕:“你这么会歹毒又会耍花招,我怎么会承认我知道呢?你跟本没有给母亲下毒,用的是食药相克之法。你得逞之后母亲愈发体虚,所以家里的事情大多你把控着,这就更加方便你下手了。于是你就变本加厉,直到母亲耗尽最后一口气。可我很好奇,宫里来的太医为什么就没有发现呢?后来才得知,那是因为你的女儿,一直在小心翼翼的偷偷的,将厨房的册子给改了。太医虽觉得蹊跷,却也无从考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没想到吧?你这么蠢,也能生出这么精明的女儿。”
“所以你也用同样的方法,对待我的儿子?他是你的亲弟弟!他才十二岁,他对你从来都是毕恭毕敬!你怎么下得去手?”
“我认,他是我亲弟弟。我若不认,他什么都不是。你想要他取阿若而代之,也要问问我愿不愿意。你可以为了你儿子杀了阿若,我也可以为了我弟弟,杀了荣蘅。这样,我便再没后顾之忧了。”
‘杀人’儿子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是吃饭一样简单。从前徐云翘不相信荣长宁敢要人性命,但现如今的荣长宁实在叫人望而生畏。
“你才不想来求我,就算是死都不想跪在我脚下。只是你不清楚,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对荣蘅动的手脚,所以才来求我停手。”荣长宁满眼为难的看着徐云翘:“可我现在只一心弄死他,怎么办?”
徐云翘那双养的极其细嫩的手攥成了拳,指甲嵌进掌心渗出丝丝血迹。荣蘅是她在这侯府中最后的底气,也是唯一的寄托。当初她能被抬贵妾,不过也是母凭子贵。她全部的心血和耐心,尽数倾注在荣蘅身上。
现如今荣长宁说想要杀了荣蘅,无疑是掐紧了徐云翘的喉咙,回手之间便能定下她的生与死。
“要你儿子死的方式有很多种,蘅儿又为何会大病一场,你的心里比谁都清楚。”荣长宁站起身拍了拍裙角上的褶皱:“徐云翘,打从你进侯府起,到底闹出了多少麻烦事我都记不清楚了,也懒得记。想要荣蘅痊愈,我给你指条路。”
荣长宁撩起身上黑纱,居高临下的望着地上是为‘俎上鱼肉’徐云翘,血红的嘴唇轻启,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一般轻松的告诉她:“你去找父亲,好好说说是怎么害死我母亲的,又是怎么叫荣蘅跳下池塘栽赃阿若的。你将这一切和盘托出的时候,就是荣蘅痊愈的时候。否则我自损一千,也要毁你八百。这一切……包括荣蘅所受痛苦,都是你自找的。我只等你到明早。”
说罢荣长宁干脆的拂袖而去,推开祠堂的门,本不大的声响,吓得徐云翘抖了一下。她回眼看向荣长宁的身影,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捂着脸泣不成声,最后将自己攒成了一团扶着香案久久起不来身。
门外荣长宁头也不回的带着小冬和林姑姑朝绾清院走,瓦盆里的火都没有熄灭。
荣长宁依旧板着脸,事情不到最后,她依旧笑不出来。
中元节,百鬼夜行。
母亲的是不是也会回到侯府与自己团聚?
若她看到被自己紧逼到了墙角的徐云翘,会不会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