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时,百宁候府的后门运出了个大桶。三个小厮一同拉着,趁无人发觉直奔西郊。
原是想按照主子的意思将人埋了,可西郊乱葬岗的乌鸦一直在叫,叫得凄厉让人觉着毛骨悚然,是不是传来饿狼哀嚎,更是叫人抖了三抖。
想想四处无人看管的孤坟,和不远处的乱葬岗,更是后脊一冷:“要么……就把人扔这吧?”
“那怎么行?”另外一个提醒到:“这可是侯府的姨娘啊,二小姐要给埋了,怎么能就这么扔在这?”
“这地方怪邪性的,又不是白日里。你瞧姨娘那惨状,不像是好死,还是赶紧走吧。”
“不……”
“哎呀!”胆小的家奴自顾自的将打通推到一旁的深沟边,连捅带人直接推了下去。旁边的家奴见了赶紧用火把去照,可深沟里面还是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照不到,只听到木桶滚落的声音,最终像是撞在了哪里停了下来。
三个人面面相觑,最后听得一声鸟叫吓得失了魂结伴跑下山去。
深沟里的木桶撞碎了,徐云翘的身上只裹着个草席,半只手落在草地上。
谋求半生,她至死都没想到,自己最终的结局竟如此凄冷。
……
府上少了个人,起先下人都还好奇徐姨娘人去了哪里。可时间久了,便都有了新鲜事要谈论,少了个趾高气昂的主子倒也算不得什么坏事。
荣蘅的药停了,身子自然好转。刚能起身的时候便有人告诉他,徐氏发了疯说出了当年谋害主母的事实,被侯爷送去了城外的庄子,没几日便暴毙身亡了。
荣蘅虽小,却也看得出此事多有蹊跷,不过他更知道自己不能问。等到彻底好了的时候,才去主院给父亲请安。
可主院的门却一直紧闭,看门的小厮出来回话:“小公子,侯爷头疾又犯了,这会怕是见不得您了。”
荣蘅微微点头,转头看向三思:“那咱们去绾清院看看二姐吧。”
“二小姐最近要归置出新院子给姜氏母女住,听说也是忙着。”
“眼下我病愈,也是快要离开了,还是得去见见。”
路旁匆匆而过的丫鬟见到荣蘅都低下了头让道一旁,看似恭敬,却私下里用眼角瞥想荣蘅的背影。
去绾清院的这一路上,荣蘅时不时的就会受到这种奇怪的目光,并非鄙夷也并非不屑,可还是叫人觉得不舒服。
终于到了绾清院,院门无人,荣蘅便自顾自的走进去。隔着窗子荣蘅便见荣长宁正坐在案前在册子上勾勾画画。
于是轻唤一句:“二姐。”
荣长宁抬眼,见荣蘅穿了身肃静的白衣外披黑袍,这大抵是在为徐云翘戴孝吧。毕竟是生母,荣长宁也不介意这些,朝他招了招手,唤他进书房来。
荣蘅这才绕了过去,进了荣长宁的书房:“听说二姐忙着,本不该打扰的。”
“无妨。”荣长宁合上账册:“府上添了新人,只是算算有哪些地方是要多花钱的。”
“蘅儿本不该打扰,只是想着临行前来见见二姐。”
“临行?”荣长宁反应了一会,恍然想起先前定下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嗯,昨个三思告诉我的。”
“事也不急,父亲最近总犯头疾,一次比一次厉害。我想着,你还是过年后再回去吧。那时候,你的病也好利索了。”
“蘅儿现在已无大恙,要是想着过几日中秋佳节,四姐人还在衡凉住在三伯父家,她寄人篱下……我过去也好照应。不过二姐放心,蘅儿一定督促四姐清修反省。”
“……”
见荣长宁不说话,荣蘅轻声唤着:“二姐?”
“啊。”荣长宁回过神,将笔放到架上:“也好。”
随后摆手叫过小冬:“你去找下给小公子准备的东西。”
“诶。”小冬出了门,到荣长宁卧房柜子里翻出了个大盒子。
瞧着是小冬回来了,荣长宁将账册往旁边放了放挪出好大块地方,伸手打开木盒,里面规整的放着一套黑色的衣裳还有一双鞋。
“二姐给你做了身衣裳还有双鞋。”玉兰似的手掀开衣裳的一角低下还有个袋子:“这里装了些盘缠和金豆子,碎银碎钱也有一些,方便你四处打点。”
将袋子放好,荣长宁又拿起旁边的小锦盒,打开看里面装着个长有二寸多宽不到一寸的铜制牌子,牌子低下是一行小印,上面刻着百宁候府的名号和荣蘅的名字:“这是侯府的信符,原本得等你再大一大才能给你,可是想着你要回老家,山高水长,带在身上方便做事。”
荣蘅看着眼前的东西,温和的笑了笑:“准备这些,费了二姐不少功夫吧?”
他的话语带着失落和狐疑,仿佛才知道荣长宁早就准备好叫他离开皇城。
荣长宁不解释,自己必须这么做。一个是荣蘅留在皇城属实没有什么好的前程,一个是怕他并非表面那般乖巧,心里记着徐云翘的死藏着对侯府的恨,日后会对荣若不利。
对于这个弟弟,荣长宁自认为仁至义尽了。
眼下荣蘅点了头,收起自己的信符:“蘅儿会谨记二姐的教诲。”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等父亲好一些,蘅儿去主院探望过了,便可动身,越早越好。不然拖到了冬日,可不好赶路了。”
荣长宁点点头:“好,你自己有打算便好。还需带些什么,二姐替你置办。”
“嗯。若是还需要什么,蘅儿会和二姐说的。那就不叨扰二姐,先回了。”
“去吧。”
荣蘅起身拱手拜了再拜,抱起盒子转身离去。
院子里又恢复了刚才的安静,就像是荣蘅从没来过一样。荣长宁朝窗子望了望,小冬也跟着一块望去。
望了好一晌,荣长宁问了句:“我是不是,对他太绝了些?”
“小姐怎么也这么以为呢?衡凉老家家产颇厚,对于小公子涞水,已经算是好去处了。”
荣长宁点点头,拿过手旁的账册。小冬提醒着:“小姐别想这些了,将军后日就要到皇城了,你是不是要去城门接一接?”
大半年过去,他终于是要回来了。他回来,刘桓恕也回来了。想想昭华宫的陈婕妤,昏沉头脑一下子就清醒了:“他回来定要先进宫复命,我到城门口拦着岂不耽误正事?”
“说的也是,那咱们还是等将军忙完了再说吧。”
“嗯。”
手旁茶也冷了,小冬见荣长宁不再想说话,便起身去换壶茶去。
……
定北大将军回城时,长街上被围得水泄不通,人们即想看看白楚熤更想看看那位斡旋于北塞诛部的离大人。
而荣长宁就静静的坐在家里等着,她知道,白楚熤忙过了一定会来找自己。窗外的老树树叶已见枯黄,可并不叫人觉得有衰败之感,反而多了几分秋时的韵致。
果不其然,白楚熤刚一到皇城人还没进宫就先差人来百宁候府送了一小箱子东西。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姜宁。屏风后面的影子,依稀可辨他连盔甲都不曾卸下:“公子说,进宫复命后回去给老夫人请过安便来看荣二小姐了。”
“复命以后天也晚了。”荣长宁嘱咐到:“一路风尘仆仆,你叫他别折腾了,好好歇一歇,剩下的明日再说。”
“呃……公子嘱咐我,若荣二小姐有什么要问的,我要尽数回答。”
荣长宁想了想:“他受伤了吗?”
“没有。”姜宁赶紧回答:“将军一直固守穹关极少出战,就算是伤也不过是不小心擦破了点皮,不打紧。”
“嗯。”荣长宁点点头,又想了想:“那……那我也没什么要问的了。”
“那姜宁就先告退了。”
荣长宁点点头,就见那抹影子转身离开。等着人走远了,小冬才迫不及待的掀开小箱子:“都是什么呀?!都是将军带回来给小姐你的?!”
荣长宁靠着软垫,看着小冬开箱。
“哦吼!这是鹰骨笛!我认得,咱们府上也有一对。”说罢小冬将装着鹰骨笛的盒子放到了一旁,继续翻腾:“这是什么?像是发饰,应该是北塞女人带的发饰吧?”
“嗯。”荣长宁接到手里:“应该是玉蒲族的东西。你看这刻的小图腾,是玉蒲族特有的。”
小冬看了两眼,并不是很在意。正翻着东西忽而喊出了声:“这不是……这不是当初衡凉表姑奶奶家的徐福要送给小姐你的那种石头吗?将军也太粗心了,就这么和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在一起,万一撞坏了可如何是好?”
荣长宁瞧了瞧,是那抹浓烟纯真的鲜红,从前徐福拿在手里的时候只觉得扎眼,可现在看着,却多了几分炙热与诚挚。
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下,他定是知道徐福曾要送过自己这个东西:“他这是又打哪听到的陈芝麻烂谷子?”
小冬瞬间抿起嘴,眨巴眨巴眼睛:“是奴婢和姜宁闲聊的时候,不小心说出去的。”
“那你也太不小心了?”
“谁知道他会告诉吧将军啊~”小冬满眼无辜的看向荣长宁:“对哦!如若他将白将军的旧事告诉我,我也会告诉小姐的!嗨……我可真是太不小心了,还好小姐坦荡荡,没有什么事是怕将军知道的。”
荣长宁就拄着自己的额角,看小冬自顾自的吧嗒吧嗒说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