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长宁也清楚,这会若不去,老夫人知道总归是不好的。谁也没有别的办法,放下手里的书卷披上外袍,朝前院走去。
这一路上小冬的心里惴惴不安,因为早上这两人才吵过一架,现如今去了,指不定又要吵成什么样子。
不同于昨晚清月坊那般凄清,今日白楚熤可是摆了老大的阵仗,歌舞管乐一样不差,伴酒的美人也一个比一个娇艳。
清月坊的姑娘也被请到府上唱曲,歌声婉转清亮,拼了命的样子,活像是怕身处后院的荣长宁听不到似的。
朝中几位同僚都有佳人在怀,只有白楚熤孤零零的坐在上面,看着低下的人痴痴的发笑,也不知道到底在笑些什么。铁骑营的校尉看白楚熤这幅失意的模样,不禁调侃:“侯爷今日是怎么了?叫咱们几个来吃酒,自己却毫无兴致?”
见白楚熤不吭声,那人拎起酒杯起身凑到白楚熤身边低声问:“侯爷,是不是在府上抹不开啊?要不咱们换换地方?”
此刻白楚熤已经是半醉半醒了,双眼失神的看向身边的人:“有什么抹不开的?我在自己府上,有什么抹不开的?”
来人见白楚熤这般说辞,赶紧招手叫过刚才还在自己怀里说笑的美人:“来!”
人一到跟前,便被那胡子拉碴的校尉搂进怀里:“侯爷,这姑娘可真是喜人。你瞧这模样,多标志。小嘴甜的很!侯爷若是喜欢,我让给侯爷就是。”
说着就硬将人推到了白楚熤面前,清月坊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连脸上涂的脂粉都掺了珍珠粉,丝毫没有寻常脂粉的俗味。
即便这人模样俊俏气质不俗,眼底却还是烟花女子常有的谄媚,这样的姑娘,白楚熤简直一眼就看到了底,依旧提不起兴致来。
那校尉看白楚熤没反应,以为是白楚熤是在家里有所顾虑,直接将那女子推到了他怀里去,白楚熤根本连推都来不及推人就已经坐到了腿上。
众人哄笑着,白楚熤刚要起来,几个人又硬给按了下去。
适逢荣长宁从竹苑过来,看到眼前这样一番光景,原本冷峻的小脸更加严肃,不苟言笑的模样,像是三冬时节河面上几尺厚的冰块。
人都还说笑着,跟白楚熤闹着,丝毫没有留意荣长宁就在不远处。
姜安看到了,使劲的咳嗽了两声,众人才抬眼看到侯府的主母就站在那里,冷漠的看着他们在朝她夫君的怀里塞人。
虽从道理上讲,这不是什么大的罪过,但于情理上讲总归是说不过去的,这梁子怕是要这么结下了。
白楚熤也彻底慌了,猛得起身将身上的姑娘推到地上,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巴巴的看着荣长宁。
荣长宁没有说话,只是眼间一冷,白楚熤赶紧摆手:“把这些姑娘都送走。”
荣长宁还是没吭声,站在原地与白楚熤对视,白楚熤愈发显得慌乱回身看着那校尉:“回去后,你自己去领十军杖。”
人都不知道校尉到底做错了什么,只是荣长宁冷了眼,白楚熤就这般慌乱,可见这惧内的名声名不虚传。
抬眼扫腾了下席位上的人,荣长宁终于开了口:“侯爷怎么张口闭口就要打人呢?看来是真的吃醉了,说出的话也多多少少有些没方寸,诸位且别往心里去。我刚从娘家回来路过,这就去厨房叫添几个菜。诸位尽管尽兴。”
而后还不忘叮嘱白楚熤一句:“侯爷昨个才醉过酒,今日再多喝怕是祖母要不放心了。”
听到荣长宁这样温和的同自己说话,白楚熤竟愣了下,随后慌张点头:“啊,我知道了。”
荣长宁微微颔首,转身退了出去,径直朝小厨房走。人皆坐在原地发愣,不知道这家的主母到底是什么脾气,明明眼中放着凌厉的光,板着脸要杀人一般的气势,说出的话确实这样的柔和叫人找不到醋意。
也就是因为她说出的话没有任何醋意,原本慌神的白楚熤心中泛起了一阵酸涩。
这样的淡然,要么是真的不在乎,要么是真的罚了怒。很显然,无论是哪一种,对于白楚熤来讲都很可怕。
院门外荣长宁脚步匆匆,小冬要带着小跑才跟得上。原以为荣长宁只是与之寒暄罢了,没想到,她还真的好脾气到去叫厨房添了菜。
而这会应国夫人也在后院等着前面人去探听动静,若只是寻常宴请几个同僚到家里,倒也没什么。
只是今日白楚熤奇怪的很,居然还请了清月坊的姑娘来,应国夫人最是了解自己孙儿,想来他是又想闹些什么别的幺蛾子。
探听的丫鬟回来先到秦姑姑这回了话,就见秦姑姑满是担忧的回到应国夫人身边,略显无奈的说到:“侯爷又吃醉了,这么吃下去,人怕是该吃不消了”
应国夫人也轻叹了口气:“主母过去了吗?”
“主母已经过去了,还叫厨房添了几个菜,又送了醒酒茶。可……”
见秦姑姑支支吾吾的,应国夫人便知道没什么好事:“可什么?”
“可侯爷叫了清月坊的姑娘来,有个唱曲的好还到撩了侯爷的大腿上!”
“主母瞧见了?”
“可不是?全瞧见了!好在主母识大体,多一句嘴都没说,转身就去厨房了。”
“她倒是耐得住气……”就见应国夫人嘴角动了动,话说了一半就不再说下去了。应国夫人清楚,荣长宁越是没反应,这事可能就越没有想象中的容易过去,就像是一点火星子强按在心底,说不准哪天便燎着了荒原。
另一边,人都记得白楚熤刚刚的反应,心里也不自禁的将‘惧内’这一类词冠在白楚熤的头上,知趣的人喝过醒酒茶便借故离开了。
还有一些人看不出什么眉眼高低,见荣长宁走了,便又张罗着叫那些姑娘凑到白楚熤身边去。
白楚熤推辞不过,又想到荣长宁刚才满不在乎的模样,便也顺从着叫她们坐在自己身边。
虽然看起来一脸轻松,但此刻的白楚熤已经如坐针毡,生怕荣长宁突然又过来见到自己这副模样。
他即想要她见到,却又怕她见到。
想让她生醋劲,却又怕她醋劲太过,脾气一上来一发不可收拾。
白楚熤就这样一直纠结到天都见黑了,荣长宁也再没有来过,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递来,只有祖母差人来叫自己别贪杯。
见时候不早了,宾客也都散了,白楚熤却自己对着残羹冷炙,心里五味杂陈。他心里想着,根本没有什么真大度,尽是不在乎罢了。
于是填满空杯盏,继续求醉。
最终,白楚熤的眼睛也发了直,晃晃悠悠的被姜安扶回了竹苑。
卧房里的灯还明着,荣长宁也已经躺下了。白楚熤站在帷帐外,本该轻手轻脚的进去,可酒劲冲了脑,掀开帷帐便对扑到床上,半睡半醒的荣长宁瞬间惊醒,不知道被个什么东西按住,纠缠着自己怎么推也推不开。
“长宁……”
听到满身酒气的白楚熤在唤自己的名字,荣长宁推得更使劲:“你起开!”
白楚熤忽而掏出荣长宁推在他心口的手,也不知道怎么就让荣长宁的指甲划到了脸上,先是一阵风凉,而后开始发烫。
但白楚熤自己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脸被划伤了,已然紧按着荣长宁:“你怎么就是不知道我的心思呢?”
“你放开!”听到荣长宁一声大喊,白楚熤也知道她是发了怒,只好将人松开,撇嘴躺到一边枕头上。
荣长宁坐起身,撑着床头的灯光看向脸上带着小倔强的白楚熤,这才发现他脸上的伤,又看看自己手指的血迹,原是自己不小心划伤了他。
于是默不作声的下床去找药,不想白楚熤瞬间从床上爬起将荣长宁拦腰抱住:“你干什么去?!又要分房睡?!”
他委屈得像个孩子,紧靠着荣长宁身上叫人不由得心里一软:“我不走,我去拿些药给你上。”
“我不要!”
“不上药你的脸上会留疤的!”
白楚熠靠着她,耍赖似的使劲摇头:“不要!我不怕!”
“放开。”
“不行!绝对不行!我不放!”
“……”荣长宁被他勒得只觉得喘不过气:“那你想如何?”
“你就知道照顾你弟弟,丝毫都没有想过我!”
“你又不是十几岁的孩子!”
“那也不行,你要多疼疼我!要疼过阿若!”
荣长宁也是有些语塞,这么大的人自己要怎么去‘疼’?况且,自己从来都不知道要如何疼人。
若说自己对阿若三天一打五天一罚跪叫‘疼’……自己总不能打白楚熤吧?那成了什么样子?!
“你看你看,你根本不疼我!”
这么大个男人就这么喊着,也是够幼稚够叫人头痛,他嘴里哼哼唧唧的,荣长宁也是没办法,再一次把人推开到帷帐外拿了个掸子,白楚熤正跟着,嘴里还嘟囔着:“你怎么就不知道疼疼我?为什么别的姑娘都坐到了我腿上都不生气?!”
荣长宁扬起掸子回身就抽在了白楚熤身上,吓得白楚熤一愣。
就见她瞪着眼睛问:“疼了吗?!”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醉了酒的白楚熤瞬间没脾气,显得更委屈了,可怜巴巴的嘟囔了一句:“疼。”
“疼完了赶紧滚过去睡觉!”